姐妹倆唱完了《夫妻觀燈》,兩人奔進后臺化妝間。雨鵑一反身就抓住雨鳳的手,興奮地喊:
“你看到了嗎?居然有人一出手就是兩塊錢的小費!”
雨鳳不能掩飾自己的激動,低聲說:
“我……認識他!”
雨鵑好驚訝,對當(dāng)初匆匆一見的云飛,早已記憶模糊了。
“你認識他?你怎么會認識一個這樣闊氣的人?什么時候認識的?怎么沒有告訴我?”
“事實上,你也見過他的……”
雨鳳話還沒說完,有人敲了敲房門,接著,金銀花推門而人,她手里拿著那個裝小費的籃子,身后,赫然跟著云飛和阿超。
“哎!雨鳳雨鵑!這兩位先生說,和你們是認識的,想要見見你們,我就給你們帶來了!”金銀花說著,把小籃子放在化妝桌上,用征詢的眼光看雨鳳。
雨鳳忙對金銀花點點頭,金銀花就一笑說:
“不要聊太久,客人還等著你們唱下一支歌呢!讓你們休息半小時,夠不夠?”
雨鳳又連忙點頭,金銀花就一掀門簾出去了。
房內(nèi),云飛凝視雨鳳,千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還記得我嗎?”半天,他才問。
雨鳳拼命點頭,睜大眼睛盯著他。
“記得,你……怎么這么巧?你們到這兒來吃飯嗎?”
“我是特地到這兒來找你們的!”云飛坦白地說。
“哦?”雨鳳更加驚奇了,“你怎么知道我們在這兒?”
“那天,在水邊遇到之后,我就一直想去看看你們,不知道你們好不好。但是,因為我自己也剛到桐城,好多事要辦,耽誤到現(xiàn)在,等我打聽你們的時候,才知道你家出了事!”云飛說,眼光溫柔而誠懇,“我到寄傲山莊去看過,我也見過了杜老先生,知道小五受傷,然后,我去了圣心醫(yī)院,見到小三小四和小五,這才知道你們兩個在這兒唱歌!”
雨鳳又困惑,又感動,問:
“為什么要這樣費事地找我們?”
云飛沒料到雨鳳有此一問,怔了怔,說:
“因為……我沒有辦法忘記那一天!人與人能夠相遇,是一種緣分,經(jīng)過在水里的那種驚險場面,更有一種共過生死患難的感覺,這感覺讓我念念難忘!再加上……我對你們姐弟情深,都不會游泳,卻相繼下水的一幕,更是記憶深刻!”
雨鳳聽著云飛的話,看著他真摯誠懇的神情,想到那個難忘的日子,心里一陣激蕩,聲音里帶著難以克制的痛楚。
“那一天是四月四日,也是我這一生中,永遠無法忘記的日子!我后來常想,那天,是我們家命中無法逃避的‘災(zāi)難日’,簡直是‘水深火熱’。早上,差點淹死,晚上,寄傲山莊就失火了!”
云飛想著云翔的惡劣,想著展家手上的血腥,沖口而出:
“我好抱歉,真對不起!”
雨鳳怔怔地看著他。
“為什么要這樣說?你已經(jīng)從水里把我們都救起來了,還抱歉什么?”云飛一愣,才想起雨鳳根本不知道他是展家的大少爺。他立刻掩飾地說:“我是說你們家失火的事,我真的非常懊惱,非常難過……如果我當(dāng)天就找尋你,如果我那晚不參加宴會,如果我積極一點,如果……人生的事,都是只要加上幾個‘如果’,整個的‘后果’就都不一樣了!如果那樣……可能你家的悲劇不會發(fā)生!”
一直站在旁邊,好奇地傾聽著的雨鵑,實在忍不住了,就激動地插口說:
“你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些什么事。我們家不是‘失火’,是被人放了一把火,就算有你那些‘如果’,我們還是逃不過這場劫難的!只要那個禍害一日不除,桐城的災(zāi)難還會繼續(xù)下去!誰都阻止不了!所以,你不用在這兒說抱歉了!我不知道那天早上,你對我姐姐妹妹們做了些什么,但是,我鐵定晚上的事,你是無能為力的!”說著,就咬牙切齒起來,“但是,總有一天,我們會討還這筆血債!”
雨鵑眼中的怒火,和那種深深切切的仇恨,使云飛的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
“雨鵑!你……少說幾句!”雨鳳阻止地說。
雨鵑回過神來,立即壓制住自己的激動,對云飛勉強一笑。
“對不起,打斷你跟我姐姐的談話了。雨鳳最不喜歡我在陌生人面前,表露我們的心事……不過,你是陌生人嗎?”她看著這個出手豪闊、洵洵儒雅的男人,心里涌上一股好感,“我們該怎么稱呼你呢?”
云飛一震,這么簡單的問題,竟使他慌張起來。他猶豫一下,很快地說:“我……我……我姓蘇!”
阿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只當(dāng)沒看見。
“原來是蘇先生!”雨鵑再問,“蘇……什么呢?”
“蘇……慕白,我的名字叫慕白,羨慕的慕,李白的白?!?
雨鳳微笑接口:
“蘇軾的蘇?”
云飛又怔了一下,看著雨鳳,點了點頭。
“對!蘇軾的蘇!”
“好名字!”雨鳳笑著說。
阿超就走上前來,看了云飛一眼,對姐妹二人自我介紹:
“我是阿超!叫我阿超就可以了!我跟著我們……蘇少爺,跟了十幾年了!”
云飛跟著解釋:
“他等于是我的兄弟,知己,和朋友!”
金銀花在外面敲門了。
“要準備上場啰!”
雨鳳就急忙對云飛說:“對不起,蘇先生,我們要換衣服了!不能跟你多談了……”忽然抓起籃子里的兩塊錢,往云飛面前一放,“這個請收回去,好不好?”
云飛迅速一退。
“為什么?難道我不可以為你們盡一點心意?何必這樣見外呢?”
“你給這么多的小費,我覺得不大好!我們姐妹可以自食其力,雖然房子燒了,雖然父親死了,我們還有自尊和驕傲……如果你看得起我們,常常來聽我們的歌就好了!”
云飛急了。
“請你不要把我當(dāng)成一般的客人好不好?請你把我看成朋友好不好?難道朋友之間,不能互相幫助嗎?我絕對不想冒犯你,只是真心真意地想為你們做一點事!如果你退回,我會很難過,也很尷尬的!”
雨鳳想了想,嘆口氣。
“那……我就收下了,但是,以后,請再也不要這樣做了!”
“好,就這么說定!我走了,我到外面去聽你唱歌!”云飛說完,就帶著阿超,急急地走了。
云飛和阿超一走,雨鵑就對雨鳳挑起眉毛,眨巴眼睛。
“唔,我聞到一股‘浪漫’的味道……”就對著雨鳳,唱了起來,“郎對花,妹對花,一對對到田埂下,丟下了種子,發(fā)了一棵芽……”
雨鳳臉一紅。
“你別鬧了,趕快換衣服吧!”
“是!外面還有人等著看,等著聽呢!”雨鵑應(yīng)著。
雨鳳一窘,掉頭跑去找衣服了。心里卻漾著一種異樣的情緒,蘇慕白,蘇慕白!這個名字和這個人,已經(jīng)深深地鐫刻在她心上了。
第二天,雨鳳提著一個食籃,雨鵑抱著許多水果,到醫(yī)院來照顧小五。兩人一走進那間“難民營”,就呆住了。只見小五的病床,空空如也,被單也收拾得干干凈凈。
姐妹倆惶惑四顧,也不見小三小四蹤影。雨鳳心臟咚地一跳,害怕起來。
“小五呢?怎么不見了?”
“小三和小四呢?他們?nèi)ツ睦锪耍俊庇犍N急忙問隔壁的病人,“對不起,你看到我的妹妹嗎?那個被燙傷的小姑娘?”
“昨天還在,今天不見了!”
“怎么會不見呢?我們沒有辦出院,錢也沒有繳,怎么會不見……”雨鵑著急。
這時,有個護士急急走來。
“兩位蕭姑娘不要著急,你們的妹妹已經(jīng)搬到樓上的頭等病房里去了!在二零三號病房,上樓右轉(zhuǎn)就是!”
雨鳳、雨鵑驚愕地相對一看。
“頭等病房?”
兩人趕緊沖上樓去,找到二零三病房,打開房門,小三、小四就興奮地叫著,迎上前來,小四高興地說:
“大姐,二姐,我們搬到這么漂亮的房間里來了!晚上,不用再被別的病人哼啊哎啊的,鬧得整夜不能睡了!”
小三也忙著報告:
“你們看,這里還有一張帆布床,護士說,晚上我們陪小五的時候,可以拉開來睡!這樣,我們就不會半夜從椅子上摔下來了!”
小五坐在床上,看來神清氣爽,精神很好,也著急地插嘴:
“護士姐姐今天給我送雞湯來耶!好好吃??!”
“我也跟著喝了一大碗!”小四說。
“我也是!”小三說。
雨鳳把手里的東西放在桌上,四面看看,太驚訝了。
“這是怎么一回事?”她看著雨鵑,“我們不是還欠醫(yī)院好多錢嗎?醫(yī)藥費沒付,他們怎會給我們換頭等病房?”
雨鵑也放下東西,不可思議地接口:
“還喝雞湯?難道他們未卜先知,知道我們今天終于籌到醫(yī)藥費了?”小三歡聲地喊:
“你們不要著急了,小五的醫(yī)藥費,已經(jīng)有人幫我們付掉了!”
“什么?”雨鳳一呆。
“那兩個大哥呀!就是在瀑布底下救我們的……”小四解釋。
“慕白大哥和阿超大哥!”小五笑著喊,一臉的崇拜。
姐妹倆面面相覷。雨鵑瞪著雨鳳,懷疑地問:
“我覺得……這件事有點離譜了!你到底跟他怎樣?落水那天不是第一次見面,對不對?”
“這是什么話?”雨鳳一急,“我哪有跟他怎樣?我發(fā)誓,落水那天才第一次見面,昨晚他來的時候,你不是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的嗎?根本等于不認得嘛!”
雨鵑不信地看她。
“這不是太奇怪了!一個不認得的人,會到處打聽我們的消息,到待月樓來聽我們唱歌,到醫(yī)院幫小五搬病房,付醫(yī)藥費,還訂雞湯給小五喝,花錢像流水……”她越想越疑惑,對雨鳳搖頭,“你騙我,我不相信!”
“真的真的!”雨鳳急得不得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用爹娘的名譽發(fā)誓,我真的不認得他們,真的是落水那天,第一次見面……到昨天晚上,才第二次見到他……”
雨鵑一臉的不以為然,打斷了她。
“其實,只要你自己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無所謂!老實告訴你,如果金銀花不收留我們,那天,我已經(jīng)做了最壞的打算……”
“什么打算?”
“我準備把自己賣了!如果不賣到綺翠院去,就賣給人家做丫頭,做小老婆,做什么都可以!”
雨鳳愣了愣才會過意來,不禁大大地受傷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已經(jīng)把自己賣給他了!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昨晚,那兩塊錢的小費,我就一直要退還給人家……”想想,一陣委屈,眼淚就滾落出來,“就是想到今天要付醫(yī)藥費,不能再拖了,這才沒有堅持下去……人,就是不能窮嘛,不能走投無路嘛,要不然,連自己的親妹妹都會看不起你……”雨鵑在自己腦袋上狠狠地敲了一記,沮喪地喊:
“我笨嘛!話都不會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怎么會小看你?我只是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你跟我解釋明白就好了!我舉那個例,舉得不倫不類,你知道我說話就是這樣不經(jīng)過大腦的!其實……我對這個蘇先生印象好得不得了,長得漂亮,說話斯文,難得他對我們?nèi)矣诌@么有心……你就是把自己賣給他,我覺得也還值得,你根本不必瞞我……”
雨鳳腳一跺,百口莫辯,氣壞了。
“你看你!你就是咬定我跟他不干不凈,咬定我把自己賣給他了!你……你氣死我了……”
小三急忙插到兩個姐姐中間來。
“大姐,二姐,你們怎么了嘛?有人幫我們是好事,你們?yōu)槭裁匆臣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