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科長被抓就被抓把,關鍵在清查家中受賄物質的時候,還供認出了那臺型號罕見價格昂貴的大哥大的來路。從那往后她和齊清就總被約談,公司也三五不時被查賬,生意大受影響。
父親去世了,姐妹兄弟不頂用,江恰恰想在齊清的公司占股卻也一直沒找到機會。除了那個“總經理”頭銜每個月一千不到的工資和齊清給的零花,她幾乎沒有任何經濟來源,要是連前夫這每月必到的五千塊錢匯款都失去,那她在齊家就真的徹底沒有底氣了。
江恰恰嚷嚷:“協(xié)議里不是這樣說的!我跟林潤生簽過協(xié)議,他要付撫養(yǎng)費一直到林驚蟄結婚,你們不能毀約!”
“這種條例根本沒有法律效用的,江總,您別跟我揣著明白裝糊涂了,包括條例里什么不能生孩子啊不能看孩子的條例,這不都是看大家自覺么?”沈眷鶯對付她真的不要太輕松,氣定神閑地就將一番質問壓了回去,“別說林驚蟄現在已經成年了,他即便是未成年,江總知道法律規(guī)定的每個月給孩子的撫養(yǎng)費是多少么?”
她嘲諷地笑了兩聲:“五十塊,知道么?你以為我們每個月給你匯五千塊錢是因為你那份狗屁協(xié)議?。磕鞘强丛隗@蟄的面子上,懂么?”
江恰恰啞口無。
“別廢話了,晚些——”沈眷鶯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女表,“九點鐘之前吧,我通知人去您家里取東西,賬本或者匯款單都可以,真?zhèn)蔚綍r候我們會去核實的。您最好配合一點,不要調皮。”
她說罷,不顧江恰恰的五雷轟頂,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你真是蠢死了!”她氣得夠嗆,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坐在旁邊的丈夫,手指在對方充滿不善意味的面孔額頭處使勁兒點了點,“那個什么狗屁協(xié)議,也只有你會當真,咱們每月幾千每月幾千的寄,都已經寄了十好幾萬了,以前給老爺子打電話的時候都你不知道問清楚的么!?”
“他就讓我以后少寄點?!绷譂櫳幊林樜?,“我哪知道……”
他癟了癟嘴,心里難受極了。
沈眷鶯的女兒沈甜甜剛推門進來,就被林潤生撲面而來的煞氣嚇得倒退兩步,僵在原地。
林潤生聽到動靜一抬頭,看到繼女,表情當即一整,變回眉頭緊皺的嚴肅模樣,紅彤彤的眼睛看起來不像是委屈,到更像怒極。
沈甜甜對這個繼父還是有些害怕的,雖然雙方一直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她提著購物袋站在玄關,小心地瞥向母親:“你倆……吵架了?”
“沒有?!鄙蚓禚L對旁人的這種誤解從來無法解釋,無力地擺了擺手,“沒你事兒,上樓寫作業(yè)去?!?
沈甜甜三步并作兩步跑了個沒影,林潤生的緊張這才松懈了一些,他抽了張紙巾擤干凈鼻涕,又想到什么,悶聲訴苦:“驚蟄那孩子肯定怨我呢,我讓他晚上回家里吃飯,他都不肯?!?
沈眷鶯抱臂看著他發(fā)愁:“你就這樣去的?”
林潤生抬頭,淚眼鋒利地看著她:“?。俊?
沈眷鶯嘆了口氣,她放棄道:“算了,不指望你,這幾天有空我去見他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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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父親見面完畢后的林驚蟄迅速收拾好情緒,他已經習慣了失去也習慣了取舍,因此也學會了忽略自己的心情。
方文浩動作很快,也確實很有門路,幾天過后,林驚蟄托他辦的事情就有了眉目,進修班找到了。
從八十年代開始,國內便有一批當先吃螃蟹的人開始接觸商場,這批大膽的先驅將一潭死水的經濟圈翻攪出了無數的波瀾,但在此之前卻未必從事和商業(yè)有關的工作。
他們當中有國企工人、底層干部、普通農民甚至于無業(yè)游民,當他們在商場憑借大膽和眼界以及一點點的運氣撈到了第一桶金后,便搖身一變成為了需要管理諸多員工的私企業(yè)主,在這個時候,他們往往又會發(fā)現,自己過往的那些經驗積累好像變得不夠用了。
各種短期的企業(yè)主培訓班應運而生,讓這些尚處在新的階段茫然的“先富起來的人”學習以往從沒有渠道得知的商業(yè)規(guī)則。
但培訓市場同樣是混亂的,私企業(yè)主舍得花錢,各種坑蒙拐騙的所謂“講師”便也由此滋生,這個正在新生的國家同樣在試探著制定規(guī)則,混亂的市場一時難被約束。
方文浩找到的學習班里燕市大學很近,據說前身是辦給諸多高考失利的學生復讀時緊急突擊用的,許多燕市本地的著名大學都有教授來這里兼職,師資力量非常雄厚,因此教學質量顯而易見的高。由于重本率實在太過驚人,前些年培訓班便擴大了規(guī)模,開始招收諸如這種短期金融培訓項目的學生,培訓時間通常在一到兩個月,學費卻十分不菲。
方文浩道:“不白讓你花錢,你知道這個金融培訓班里的都是什么老師么?”
他搖頭嘆道:“就咱們系那個著名的經濟學教授,還有隔壁理工大學的那個大客從來滿座的金融老師,燕市這幾個名牌大學的教授大部分都在這掛職,雖然收費比別的補習班稍微高一些,但絕對讓你物有所值?!?
林驚蟄翻了下教職員表,竟然看到了幾個后世赫赫有名的名字,不由有些吃驚。但一想也明白了,這年頭教師工資確實不高,教育部門對老師們的外快也基本不做約束,教授們也是要吃飯的嘛,培訓班收這樣貴的學費,又能招募到如此多優(yōu)秀師資,想必在老師身上也投入了重金。
他點頭道:“行,那就定吧?!?
鄧麥隨他一起來,剛才聽完學費整個人就處于恍惚當中,見他就這樣決定,當即大驚失色:“我不要!”
林驚蟄把鄧麥的身份證同自己的錢包一起交給了方文浩,示意對方幫忙去辦理手續(xù),自己留下來同鄧麥周旋。
他朝鄧麥:“這個課程就一個來月,你好好學,畢業(yè)之后就能幫我的忙?!?
鄧麥遲疑著,林驚蟄又補上一句:“你別忘記,我還欠了別人七十萬塊錢呢?!?
鄧麥渾身一震,臉色頓時猶豫起來,但還有些掙扎:“可這也太貴了,更何況課程才一個多月,不是說燕市有比較便宜的么……?”
林驚蟄拍拍他:“一分錢一分貨,以后你就懂了?!?
鄧麥有點想哭,他站在那,老高大的個頭,一張黑臉掛滿了委屈,雙眼濕漉漉的:“林哥,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去上學呢,你給我花了好多錢了,這比我四年的學費都貴?!?
林驚蟄捏了下他的臉:“所以要好好學知道嗎?我把老本都壓你身上了?!?
小城長大的年輕人第一次感到自己肩上擔負下了沉沉的重量,他隱隱有種不大清晰的感覺,好像自己往后的人生,從此便要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交完學費,送走鄧麥,方文浩開玩笑似的說:“你那哥們回去肯定要哭,你看他粘人的,剛才都恨不得跟著你一起去學校了?!?
林驚蟄聞只是笑笑:“他還小,不懂事,方哥見笑了?!?
方文浩眼神奇異地看著他,心說你丫明明比那個黑亮還要小好嗎!但又覺得林驚蟄這話說得無比自然,確實,對方的內在比他的外表成熟太多了。
以至于方文浩有時候都感覺自己面對的是個長輩。
這輩子能有個這樣的哥們真就活夠本了,方文浩在心中嘆息。
晚餐,燕市某著名飯店,他極少見的把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朋友帶進了自己的交友圈。
他這幫朋友里終于有幾個林驚蟄過去面熟的了,只不過上輩子道不同,大家到死也不過點頭之交。公子哥們嘛,不同的圈各有各的傲氣,上輩子他們看不上林驚蟄,林驚蟄也未必看得上他們。因此這輩子他雖充其量只是個沒有背景的窮小子,對上這伙“故人”卻仍舊游刃有余,信手拈來。
這種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最為穩(wěn)妥,他姿態(tài)恰到好處,氣質又有些這群小年輕少見的沉穩(wěn),更兼之外貌出眾,方文浩又拼命維護,竟沒受多少排斥就和人混熟了。
男孩子們聚會嘛,無非就是吃吃喝喝講講八卦,除了喝酒兇些,和姑娘們也沒什么不同。
方文浩在這群發(fā)小面前沒什么保留,酒過三巡,叮囑林驚蟄多吃點菜后,便端著杯子開始訴苦。
他在外頭開了個地產公司,不太如意,前段時間投標一塊地,竟沒投過對手,這對手偏偏與他同齡,背景也不比他淺,在學校里還處處和他過不去。
“胡少峰這個賤人!”
幾個哥們都幫著你一我一語的罵,一起說他這個對手的壞話——
“他嘚瑟得都沒譜了都,他爹怎么沒打斷他的腿呢!”
“我老早聽說他想去群南跟鄧凱干走私來著,大話放了一年多,到現在也沒去?!?
“鄧凱現在倒大霉,全家連坐到處跑關系,反倒便宜這孫子了,早晚搞他一頓?!?
“嘿,人家現在哪還搭理你,人家現在搭上肖馳大腿了,正春風得意著呢,恨不得艸遍全宇宙?!?
眾人哈哈大笑,又有人疑惑:“你說這肖馳在外頭待得好好的,沒事兒回國干嘛,真吃飽了撐的。”
門路更多些那人便一臉神秘地舉著杯子擺手:“不光他,他妹妹也回國了,我爸也讓我叔叔早點接他女兒回國,估計得有點動靜出來。”
這人喝了口酒,又道:“不過你們知道嗎,據說這次申市交易所開業(yè),肖馳也去了,還撈了一大把,我爸天天掛嘴皮子上,讓我也跟他學?!?
小年輕們還處于憧憬獨立的年紀,說著又有些羨慕,將話題轉向了南方那個已經開業(yè)的交易所和那個即將開業(yè)的交易所。
林驚蟄對這話題挺敏感的,多聽了幾句,被他們話里的兩個主人公也勾起了一些回憶。
胡少峰不用說了,燕市這伙小年輕里第一嘚瑟人,往后倒幾十年,他也是從未改變的嘚瑟,更兼之事業(yè)有成人生贏家,林驚蟄上輩子雖然從未見過他,心里卻也跟這群桌上的年輕人一樣羨慕。
有些人生來就運氣好,再怎么囂張都活得一帆風順。
但對他們話里提到了肖馳,林驚蟄便有些吃驚,這倆人原來是混一條道的?難怪了。
這位肖先生后來可也是赫赫有名,比胡少峰還要牛的人物,卻也是一樣的神秘,他們的圈子林驚蟄基本沒機會交集。
但很顯然,方文浩的圈子有機會,不光有機會,雙方還積怨不淺。
這算是聽了個稀罕,到后頭一桌人都喝多了,只林驚蟄沒被灌酒,清醒地扶著方文浩朝外頭走。
正走著,便聽到后頭不知道誰罵了一聲:“臥草,背后說人真他媽就見鬼了?!?
他轉頭看去,便見方文浩那幫朋友一個個的面露兇光,摩拳擦掌,就連喝得懶洋洋的方文浩都精神了起來,看向遠方。
“林驚蟄,你看好了,那個就是胡少峰,你方哥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方文浩慎重地說了一聲,眉頭又一跳,回首朝自家哥們翻了個白眼,“別嘚瑟了,肖馳也他媽在呢,今天肯定打不起來了?!?
林驚蟄循著他剛才的目光看去,目光頓時一厲。
前頭搖搖擺擺走過來一個一看就不是好東西的年輕人,花襯衫,花褲子,手揣在兜里,嘴上叼著沒點燃的煙,走一步恨不能全身都跟著晃。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走在花襯衫旁邊的卷毛!
卷毛!!
卷毛今天的頭發(fā)朝后梳著,一絲不茍,穿著一身和花襯衫風格截然不同衣服,邊走邊和花襯衫說話。
他面無表情地說著,垂在身邊的那只手上還拎了一串圓珠,大拇指有一下沒一下摳顆過去。
大約是方文浩這邊的一幫人太過顯眼,花襯衫走了幾步之后也察覺到了,抬頭看來,吊兒郎當的表情的頓時變得鋒利了一些,連背都停止了。
見他這樣,正在說話的卷毛也停了口,抬頭看來。
雙方皆停下腳步,沉默以對。
花襯衫斗志昂揚,好像恨不能上前叨上兩口,卷毛卻不然,滿臉的百無聊賴。
但這份事不關己在片刻之后也煙消云散了,他對上了林驚蟄的雙眼!
雙方火花四濺驚雷遍布山崩地裂海嘯滔天。
肖馳的下面隱隱作痛:“?。?!”
林驚蟄胃部抽疼了一下:“?。。。 ?
怎么辦?
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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