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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對視持續(xù)了將近一分鐘,但誰也不是說話的那個。
先開口的是胡少峰,他最嘚瑟,收起剛見面時那戒備的表情,又恢復(fù)成了上身朝后仰著站立的吊兒郎當(dāng)狀,嘴唇上叼著的那根煙說話時一抖一抖的:“喲,巧了,這不咱文浩弟弟嗎,好久不見吶,老爺子身體還好?”
方文浩臉上露出個假笑:“勞少峰哥您惦記,我爺爺好著呢,常常嘴上念叨你?!?
“行,最近挺忙的,等得空了我找老爺子下棋?!焙俜鍞[著他那身花襯衫斗志昂揚地走近,瞇眼瞅著方文浩,上下打量,滿臉的壞笑,“喝了多少啊你這是,腿都站不直了。借酒澆愁?有什么愁事兒別客氣,跟哥說,哥幫你解決?!?
方文浩心說全他媽就怪你,身體扭了扭,從林驚蟄有力的胳膊里掙脫出來,面上一點看不出情緒:“我有什么可愁的,就是哥們兒聚會高興多喝了幾杯,倒是你,少峰哥,聽說你前段時間又挨胡叔叔打了,傷好利索了吧?沒好利索千萬別抽煙喝酒,叫人擔(dān)心?!?
胡少峰明顯被噎了一下,吊兒郎當(dāng)?shù)淖藨B(tài)慢慢收起,他抬手摘下自己叼嘴上那根就是不點燃的煙,夾在指間,又用那只手掌拍了拍方文浩的肩膀,湊近。
他笑瞇瞇道:“打著玩的,我爸又沒當(dāng)過兵,哪有你們家老爺子的力氣。不礙事。”
說罷,眼睛一瞥,他認(rèn)出林驚蟄了,當(dāng)初在申市交易所驚鴻一瞥,這位裝逼能力遠(yuǎn)勝于他以往心目中巔峰魁首肖馳的小王子給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林驚蟄模樣出挑,好記,他因此因此也有些好奇,畢竟早前在申市時他就猜測過這位氣度不凡的年輕人會是哪家小孩。說句不要臉的話,這燕市上下但凡不要家世太差勁,他腦袋里基本都有點印象,琢磨半天也想不起有這么個人,胡少峰還以為他不在燕市呢。
誰知沒過多久居然就見到了,這人居然還是同方文浩混一個圈子的。
真是不巧,美色當(dāng)前,胡少峰是個看臉的人,又無法拒絕裝逼裝得渾然天成的存在(例如肖馳),原本還想結(jié)交一番呢。
可他跟方文浩,真的是積怨已久,這仇有生之年估計是化解不了了。
想起這仇他就來氣,打穿開襠褲那時起,方文浩這王八蛋就酷愛告狀。胡少峰又是個嘚瑟的人,在外頭親女同學(xué)嘴啊跟男同學(xué)的打架啊爬校長辦公桌撒尿啊好勇斗狠什么都沒落下,方文浩姑娘搶不過他,打架也打不過他,校長辦公室爬得都比他慢!于是計生陰毒,就跑去跟他爹告狀。
胡少峰他爹媽都是暴脾氣,又格外寵愛長得乖巧漂亮的小孩,一聽方文浩告狀,也不管青紅皂白逮著胡少峰就打。好死不死這倆人從幼兒園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xué)還都是同個學(xué)校的,于是胡少峰這冤一蒙就是十幾年,以至于后來看到他爹抬手撓頭都條件反射抱頭鼠竄。
這個恨怎么化解!你說!
想結(jié)交的人居然成為對家,這實在是太遺憾了,胡少峰假笑了一下,看向林驚蟄,話卻仍朝方文浩說:“這哥們眼生啊?!?
方文浩酒醒了一半,心中便有些擔(dān)憂。他跟胡少峰各有依仗,斗來斗去怎么著都不至于傷筋動骨,卻從未想過把林驚蟄給牽扯進(jìn)來。
林驚蟄這一沒靠山二沒家底的,萬一給這王八蛋盯上了,往后苦頭可有得吃,況且他在小城市長大,估計沒見過這種火花四濺的陣仗,胡少峰雖然人品王八蛋吧,氣勢還是夠的,林驚蟄萬一露了怯,拿捏不了輕重,恐怕會給弄得下不來臺。
他琢磨著該如何不引人注意地將林驚蟄護(hù)到后頭去,沒成想耳畔響起的聲音卻仍是一如既往的鎮(zhèn)定和沉穩(wěn):“胡先生貴人多忙,我們在申市見過的。”
而且見了兩次,在交易所時這人躲盆栽后頭賊眼瞅過來無數(shù)遍,林驚蟄雖然沒有搭理過,但哪怕是個植物人也不可能沒發(fā)覺。第二次在酒吧時那就是單方面的了,見識過他左擁右抱玩得亂七八糟的風(fēng)格,林驚蟄印象可不怎么好。
但這種情緒肯定不可能表現(xiàn)在臉上,因此說完這話,林驚蟄還露出個笑來,伸出右手:“我是林驚蟄,二十四節(jié)氣那個驚蟄?!?
胡少峰被他那雙眼睛晃了一把,下意識伸手握了上去,等到收回手時才想起自己不該回應(yīng)得那么和氣,可沒轍,手握完,氣氛已經(jīng)軟和了。
他只好道:“記得記得,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別叫什么胡先生了,聽著別扭,你跟方文浩是哥們,就隨他叫唄?!?
林驚蟄點頭微笑:“少峰哥。”
點頭那瞬間,腦門上扎來一道鋒利的目光,他掀起眼皮看去時,對方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正遠(yuǎn)遠(yuǎn)站那捏著串珠平靜地看著這邊交鋒,神情八風(fēng)不動。
一堆明懟暗懟完畢,借由林驚蟄遞出的臺階,雙方總算舍得鳴金收兵。方文浩攬著林驚蟄示意讓他躲后面點,一邊領(lǐng)著一幫人越過胡少峰朝后頭走,抻著脖子喊站那的卷毛:“肖哥!”
林驚蟄便意識到,這位估計就是那個在酒桌上頗有存在感的肖馳了。
肖馳身上有種這個年紀(jì)的人不該擁有的清心寡欲,方文浩對他明顯和對胡少峰不同,態(tài)度鄭重了很多,就連他身后那伙不搭理胡少峰的小伙伴們也都和氣地跟著喊人:“肖哥?!?
肖馳巍然不動地站在那里,把那串珠子繞了兩圈繞回手腕上,抬手拍了拍方文浩的腦袋,溫聲道:“早點回學(xué)校,少喝那么多酒?!?
“哎?!狈轿暮迫嗡耐?,又見他將目光淡淡落在林驚蟄身上,趕忙開口介紹,“肖哥,這是我哥們,林驚蟄?!?
肖馳冷靜地點了點頭,眼神很溫和,拍完方文浩的手抬起來挪了一個,像是還想拍在林驚蟄腦袋上。
林驚蟄立刻抬手抓住了他,拉低,搖晃,微笑:“肖哥好?!?
感覺到交握的雙手處突然增加了力量,林驚蟄不甘示弱地也捏了回去。
接觸大約三秒,這個看起來稍微有那么一點長的握手儀式平靜地結(jié)束了。
肖馳收回手,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波瀾不驚:“你好?!?
完事后背著手同方文浩又說了幾句話,雙方充滿火藥味的開場便如此以和為貴地結(jié)了局。
離開飯店大門的時候方文浩好像非常急于離開,腳步都略快了幾步,走開老遠(yuǎn)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后頭沒人,才長舒了口氣,有點不爽地說:“真他媽倒霉,居然碰上胡少峰這孫子,要不是今天肖馳也在,我非得揍他一頓?!?
說罷又朝林驚蟄道:“剛才那胡少峰記住沒?以后在學(xué)校見到他躲著點走,這不是什么好玩意兒。”
林驚蟄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他捏了捏自己背著的手,心說那王八蛋夠能裝逼力氣也夠大的,那爪子那么大面積,蒲扇精啊。
今天這人的手倒是沒有上次那么發(fā)燙,但手心還是比林驚蟄熱上一些,捂得他手心都出了點汗。林驚蟄問:“那個肖馳是誰?”
“肖哥啊,他你不用擔(dān)心。他雖然跟胡少峰關(guān)系不錯,但人比那孫子好多了,脾氣也好,從來不跟人起矛盾,下回你要是遇上他,就跟現(xiàn)在似的客氣點就行?!彼f罷,轉(zhuǎn)頭問后頭的小伙伴,“嘿,你瞧見沒,胡少峰內(nèi)孫子在肖哥面前乖得跟雞崽似的,他不是嘚瑟么,有能耐那根煙別空叼嘴上,他點啊!”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又有人道:“我聽說前段時間肖哥是不是又去廟里了?”
“哪兒啊,他好像是身體不舒服出國了,之前衛(wèi)生部不是還去了幾個專家嘛。不過那時候他好像在修什么新禪,不愿意見人,那幾個專家把了一把脈就走了,什么名堂都沒查出來?!?
“今天看著挺健康啊,我估計沒啥事,不過他又修什么禪?。俊?
“誰知道,他不一直這樣嗎,多少年了都,你去跟他交流一下佛法啊……”
“算了算了,還是算了……”
……………………
飯店里,目送宿敵走遠(yuǎn),胡少峰砸吧了下嘴,瞇著眼意猶未盡:“便宜他了?!?
肖馳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就領(lǐng)人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你等等我?。 焙俜迮芴先?,邊跑邊將煙叼回嘴里,下意識摸兜套打火機(jī)的動作卻一下停住了,最后還是訕訕將那根煙丟進(jìn)了垃圾桶。
他道:“你瞧見沒,嘿!方文浩那傻x的表情!哈哈!他快氣死了你知道么,上回投標(biāo)就差我十萬!”
肖馳沒什么情緒地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憑什么啊,我才不!”胡少峰梗著脖子一臉不服,“他有能耐再找我爸告狀去??!”
嘚瑟完畢后臉上又掛上賊笑:“嘿,看見沒,今天跟他一起那小孩,咱們在申市見過的。”
肖馳什么也沒說,側(cè)著眼珠斜睨他。
胡少峰以為他忘了,記得抓耳撓腮的:“你忘了?就交易室那個啊,那天穿著白衣服,還帶著仨保鏢,一出手就是五十萬那個,裝逼比你還強(qiáng)的那個!”
“哦?!毙ゑY目光直視前方,“想起來了?!?
胡少峰不疑有他,嘿嘿笑道:“你看他那倆眼珠子,賊大賊大的,像不像兔子?”
肖馳皺眉:“少胡說八道?!?
胡少峰想起來了,兔子不是什么好詞兒,他哎呀了一聲:“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長得像兔子,不是說他……哎我操不說了不說了,意思就是他長得挺好玩的,這誰家小孩?能跟方文浩玩兒一塊,我怎么以前都沒見過,不至于啊……”
肖馳沒搭理這人,他雙手背在背后走得四平八穩(wěn),看似心無旁騖,實際上卻在偷偷捏右手。
剛才握手時林驚蟄借機(jī)狠掐了他一把,超級用力,這會兒他手背的皮膚估計已經(jīng)青了。
肖馳心說這小孩也太狠了,自己就那么一捏,都沒怎么用力,嚇一嚇?biāo)?,他居然來這么一招。
不過肖馳挺意外,上次在申市酒吧那啥過后,他本來以為自己腦子不太清楚估計記不清對手,誰知今天一見,隔著大老遠(yuǎn)他竟就把對方認(rèn)了出來。清醒的時候又碰一面,肖馳這會看清楚了,心說這小孩長得真小,也不怪胡少峰把他比喻成兔子,真就跟兔子似的,又白又小。
肖馳回憶了一下,上次他好像胳膊略使了點勁兒就把對方抱起來了,真瘦,除了屁股哪兒都沒肉。
眼前忽然恍了一把,他從回憶中驚醒過來,便見胡少峰三兩步跳到前頭推開了那扇他差點撞到腦袋的門。
胡少峰一路嘚啵了半天他一句沒聽進(jìn)去,這會兒終于歇嘴,推開門后無不擔(dān)憂地投來目光:“怎么了啊,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肖馳覺得有點丟臉,但面上什么都沒顯出來,鎮(zhèn)定自若地抬腿入內(nèi):“沒。”
“那怎么路都不看了?”胡少峰琢磨了一下真有點擔(dān)心,“哎,你注意點身體別老逞強(qiáng),前幾個星期不是還專門出國去看病了?回來問你什么毛病你也不說,要不我回去跟我爸說一聲,他認(rèn)識衛(wèi)生部那個老中醫(yī)……”
“不用了。”肖馳一聽他提起出國看病的事情就渾身難受,林驚蟄踢那一腳實在有點狠,要命地疼了一場之后,回到燕市他就覺得哪哪兒都不對勁,連每天早晨的例行升旗頻率都低了。他雖然信佛,可又不是真和尚,哪里會不怕這個?
燕市的醫(yī)生是絕不能看的,圈子里消息傳得飛快,他今天敢開口說出煩惱,趕明兒誰知道會被編排成什么樣?于是只能借口有事緊急出國,跑外頭看去。
好在醫(yī)生告訴他那里沒什么實際損傷,他感覺不對可能只是因為心理障礙。
肖馳很愁了,念經(jīng)時都在愁,這會兒剛剛見完罪魁禍?zhǔn)缀俜寰湍膲夭婚_提哪壺,他捏著佛珠的手指都緊了一下。
“行了!”他皺眉喝止住胡少峰聒噪的聲音,“談?wù)拢晔心沁吂善痹趺礃恿???
“哦!”胡少峰立刻被他轉(zhuǎn)移了注意力,“漲呢,都在漲呢,咱們后期追加的六百來萬都已經(jīng)飆了四五倍了,聽消息說再過段時間會增加幾支上市股……”
肖馳微微點頭,神情平靜,好像世間萬物都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