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開學(xué)那日,學(xué)堂那扇沉重的木門再次打開時,門外已排起了稀稀落落的隊伍。嶺南的孩子們被父母推搡著、牽拉著,站在了門口。
他們大多比北境同齡的孩子顯得瘦小些,皮膚微黑,穿著嶄新的校服,眼神里混雜著好奇與揮之不去的怯懦。一個負(fù)責(zé)登記的北境先生坐在門內(nèi)的書案后,面前攤開名冊,手握一支細(xì)桿毛筆。
隊伍緩緩移動。一個嶺南漢子把自家小子推到案前,粗糙的大手按在孩子瘦削的肩頭,像是怕他臨陣逃脫。
“名字?”先生抬眼,語氣平淡。
漢子嘴唇囁嚅了一下,有些窘迫地搓著手:“他……他大名叫李鐵栓,小名兒叫栓子?!甭曇舾蓾?,顯然這“大名”也是臨時硬湊出來的。在嶺南的山坳里,有個“栓子”叫著就夠了,誰管什么“李鐵栓”?
先生提筆,在名冊上工整地寫下“李鐵栓”三個字。
“年紀(jì)?”
“開春……開春就滿八歲了?!睗h子趕緊補充道,仿佛年齡大些,能讓孩子在這里顯得不那么格格不入。
先生點點頭,筆尖在紙上留下墨跡。他指了指旁邊一個敞著門的屋子:“領(lǐng)他進去吧,第一間?!?
漢子推了栓子一把。孩子趔趄了一下,回頭望了父親一眼,那雙黑亮的眼睛里盛滿了茫然和不安。
漢子用力揮揮手,動作幅度大得有些夸張。栓子這才轉(zhuǎn)過身,像一只被趕入陌生叢林的小獸,遲疑地、一步一頓地挪向那間敞亮的屋子。
他小小的身影跨過高高的門檻,消失在門框里那片整齊桌椅構(gòu)成的、靜默的秩序之中。
門外,送完孩子的嶺南人并未立刻散去。他們?nèi)齼蓛傻卣局抗庠竭^洞開的院門,投向那幾排安靜得令人心悸的教室。
風(fēng)琴的鳴響似乎還在耳膜深處隱隱震動,那些沒有面孔的白色人形仍在腦海中固執(zhí)地矗立。北境干冷的風(fēng)刮過他們的臉,帶著一種陌生而凜冽的氣息。有人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夾襖。
季如歌站在學(xué)堂院子的角落里,沉默地看著這一幕。她看見栓子的父親,那漢子依舊伸著脖子,努力想從那教室緊閉的門縫里再瞧上一眼兒子的身影,哪怕什么都看不見。
陽光穿過院子,把他伸長脖頸的剪影清晰地投在青灰色的磚地上,那影子微微搖晃著,顯得執(zhí)著又有些笨拙。
學(xué)堂里傳來一聲悠長的鐘鳴,清越地穿透了北境清冽的空氣。那聲音帶著金屬特有的質(zhì)地,在院墻內(nèi)回蕩,然后穩(wěn)穩(wěn)地沉落下去。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