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秋日的天空陰沉得厲害,細密冰冷的雨無聲飄落,將宮殿朱紅的墻壁與琉璃瓦洗刷得愈發(fā)暗沉凝重。
禮和宮暖閣內(nèi)卻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炭火燒得很旺,暖意驅(qū)散了窗外的濕寒。
水仙半倚在鋪著軟絨的榻上,手中捧著一卷書,目光卻并未落在字句上,只是聽著窗外連綿的雨聲,有些出神。
永寧公主趴在一旁柔軟的軟毯上,專心致志地擺弄著一個撥浪鼓,碰撞間發(fā)出清脆而規(guī)律的聲響,為這靜謐的室內(nèi)添了幾分生氣。
“娘娘,”淑兒輕步走進來,低聲稟報,“林常在來了,正在宮門外,說想給娘娘請安?!?
水仙聞,微微訝異,放下手中的書卷:“這樣的雨天,她怎么過來了?請她進來吧,別著了涼。”
不多時,林常在便跟著淑兒走了進來。
她身上穿著黛色宮裝,料子普通,顏色也被多次漿洗得有些發(fā)白。
來時的路上似乎被雨打濕了些,幾縷碎發(fā)黏在額角,更襯得她有些狼狽。
她眼圈周圍帶著明顯的紅暈,像是剛剛哭過,卻強自壓抑著,規(guī)規(guī)矩矩地朝著水仙行下禮去:“妾身給皇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快起來吧,這樣的天氣,難為你還過來。”
水仙語氣溫和,示意她坐下,又命淑兒給她端了個繡墩到炭火旁,“林常在冒雨前來,可是有什么事?”
林常在捏著手中一方帕子,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嘴唇嚅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低下頭。
“沒、沒什么要緊事……只是……只是心中有些憋悶,無處可去,想來娘娘這里坐坐,沾沾娘娘宮里的祥和之氣……”
她說話間,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暖閣內(nèi)精致雅貴的陳設(shè),掠過永寧公主手邊那些她見都沒見過的昂貴玩具,眼底深處飛快地閃過自憐自艾的情緒。
水仙將她那一閃而過的復(fù)雜神色盡收眼底,心中了然,卻并未點破。
只順著她的話,問了幾句近日飲食起居可還習(xí)慣,宮中可有短缺等瑣事,態(tài)度一如既往的平和。
又吩咐人給她上了一盞滾燙的姜棗茶,并幾樣御膳房新做的、模樣精巧的點心。
林常在捧著那盞暖手的茶,食不知味地用了半塊點心,坐在溫暖的炭火旁,聽著永寧公主偶爾的稚語和水仙溫和的詢問,緊繃的心弦似乎稍稍松弛。
卻又因著彼此間巨大的身份鴻溝而感到更加局促。
約莫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她便起身,恭敬地告退了。
送走林常在,聽露走到水仙身邊,低聲道:
“娘娘,奴婢瞧著林常在神色不對,來時眼圈分明是紅的,怕是又在哪兒受了委屈,想來尋娘娘做主,卻又不敢明說?!?
水仙重新拿起書卷,目光落在書頁上,語氣平淡:“本宮瞧出來了。但她自己不愿說,本宮也不好強問?!?
剛才閑聊時,水仙給過林常在機會,可林常在實在太過懦弱,猶豫著不肯說。
水仙輕輕翻過一頁,聲音低沉。
“在這后宮里,若自己立不起來,骨頭軟,心氣又不平,旁人便是有心,幫得了一時,也幫不了一世?!?
她的聲音里帶著看透世情的淡然,并非冷漠,而是深知后宮生存法則。
林常在受到欺負,她已經(jīng)幫過幾次,可林常在一直依靠她,從不自己直面。
水仙能幫她幾次,卻不能屢次幫她。
林常在是個善良的,可善良若是無刺就變成了懦弱。
水仙輕嘆一聲,想了會兒,還是叫淑兒從自己的庫房里那些補品給林常在送去。
——
與此同時,林常在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了自己那處陳設(shè)簡單的宮室。
與外間的凄風(fēng)冷雨相比,屋內(nèi)雖能遮風(fēng)擋雨,卻同樣透著一股難以驅(qū)散的清冷氣息。
家具寥寥,式樣老舊,與禮和宮的溫暖精致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
她揮退了多數(shù)伺候的宮女,獨自一人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連綿不絕的細雨,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決堤而出。
她的貼身宮女小心地遞上帕子,林常在接過,哽咽著對宮女訴說道:
“我原以為……我原以為瑾皇貴妃娘娘會多問我?guī)拙洹羲祥_口,肯為我做主,那黃貴人定然不敢再像從前那般肆無忌憚地欺辱我……”
林常在確實不敢再提黃貴人,怕惹水仙厭煩,可她期望水仙能多問幾句,這樣她才能毫無負擔(dān)地說出來。
“可她只是賞了我茶點,問了問起居……終究,是我癡心妄想了。”
她的語氣從最初的隱隱期待,逐漸轉(zhuǎn)為濃得化不開的失望……甚至還有些不易察覺的怨懟,
“她是圣寵優(yōu)渥的人,身邊圍繞著皇子公主,享受著潑天的富貴尊榮……怎會真心憐憫我這等微末之人?”
憶起水仙曾經(jīng)對她的幫助,林常在眸底閃過抹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