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冊封”之前,小燕子還有一關(guān)要通過。
這天,小燕子被帶到乾清宮,來見乾隆和皇后。令妃陪著她。
乾隆的這位皇后,姓烏喇那拉氏,是乾隆的第二個皇后。乾隆第一個皇后“孝賢皇后”,為人謙和,人人喜歡,長得非常美麗,和乾隆伉儷情深??上Р婚L壽,在乾隆十三年死了。乾隆傷心得不得了,作了很多的詩來悼念她。在他的內(nèi)心,沒有人再能繼任“皇后”的位子。但是,六宮不能沒有統(tǒng)攝,在太后的示意下,立了現(xiàn)在這個皇后。因?yàn)橛小靶①t皇后”在前,大家都會把兩個皇后作一番比較,烏喇那拉氏就輸給孝賢皇后了。乾隆自己對這個皇后,也有很多不滿意。既不像對孝賢皇后那么“敬愛”,也不像對令妃那樣“寵愛”,所以,這個皇后是很失意很落寞的。為了要證明自己聰明能干,她事事要強(qiáng);為了皇后的尊嚴(yán),她經(jīng)常聲色俱厲。在她心里,確實(shí)有很多的不平衡,這些不平衡,把她變成了一個尖銳而難纏的人物。
小燕子對這些一無所知。走進(jìn)大廳,就看到乾隆和皇后了。
乾隆和皇后端坐在桌前,乾隆面帶微笑,皇后卻非常嚴(yán)肅。小燕子一見到皇后,心里就七上八下,充滿不安。她知道,如果說她在宮里有什么敵人,那就是這個皇后了。她硬著頭皮上前,胡亂地屈了屈膝,問:
“你們叫我?”
皇后臉一板,看了令妃一眼。
“這像話嗎?”就銳利地盯著小燕子問,“你到現(xiàn)在,連‘請安問好’都不會嗎?見了皇上皇后,居然用‘你們’兩個字?”
小燕子一呆。
“那……不是‘你們’,是什么?”
乾隆急忙打哈哈:
“慢慢教,慢慢教!”他看了令妃一眼,眼光卻是柔和的,“你累一點(diǎn),一樣樣跟她說明白!”
“是!”令妃應(yīng)著。
“小燕子!你坐下!”乾隆說。
早有宮女搬了一張小凳子過來,讓小燕子坐下。
乾隆就和顏悅色地說:
“今天,朕和皇后叫你過來,是因?yàn)殛P(guān)于你的身世,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需要你說說清楚!這些疑問弄清楚了,你就是朕的‘還珠格格’了!”
小燕子的心猛地一沉,睜大眼睛看著乾隆。疑問?弄弄清楚?這些“疑問”弄清楚了,管他什么“還珠格格”“送珠格格”,我都不是了!這怎么辦?或者,干脆招了!把真相說出來算了!她心里想著,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正好接觸到皇后的眼光,那眼光不懷好意地瞪著她,似乎在說:“看我揪出你的狐貍尾巴來!看你的腦袋還保得住保不?。 毙⊙嘧拥男?,砰的一聲,幾乎跳出喉嚨口。我才不要被你逮?。∥乙欢ㄒ欢ú荒鼙荒愦?!她咽了一口口水,看著乾?。?
“是!皇阿瑪盡管問!”
“你娘有沒有告訴你,朕和她,是怎么認(rèn)識的?”乾隆柔聲問。
小燕子神色一松,慌忙說:
“有??!她說,皇阿瑪為了躲雨,去她那兒‘小坐’,后來,雨停了,皇阿瑪也不想走了!‘小坐’就變成‘小住’了!后來……”
乾隆震動了,在兩位后妃面前,提起往年韻事,也略有一些尷尬,就忙著打岔,掩飾地咳了一聲:
“正是這樣,避雨,避雨。沒錯!”
皇后的臉色很不好看。
“小燕子,你是什么時候離開濟(jì)南的?什么時候到北京的?”皇后問。
小燕子轉(zhuǎn)動眼珠,算著紫薇的日子:
“去年八月我從濟(jì)南動身,今年二月才走到北京。”
“哦?這么說,你到北京只有短短的幾個月,你怎么講著一口道地的京片子?聽不出一點(diǎn)兒山東口音?”皇后問得敏銳。
小燕子答得機(jī)警:
“皇后,你不明白,我娘從小就給我請了一位老師,教我說北京話,我到現(xiàn)在才知道我娘為什么要這樣做!原來,她早已知道,我可能有一天,要到北京來,要說北京話!”
乾隆好感動,頻頻點(diǎn)頭。
令妃長長一嘆,同情地接口說:
“真是用心良苦?。 ?
皇后陰沉地瞪了令妃一眼,再銳利地轉(zhuǎn)向小燕子。
“原來如此!那么,你總不至于不會家鄉(xiāng)話吧!說幾句山東話,給我們聽聽!”
小燕子愣了愣,心里一陣竊喜。要考我山東話有什么問題?柳青柳紅都是山東人呀!賣藝的時候,我還常常裝成山東人呢!想著,便臉色一正,用山東腔拉長聲音叫賣起來:
“包子,饅頭,豆沙包……又香又大的包子,饅頭,豆沙包……熱乎乎的包子,饅頭,豆沙包……”
宮女們拼命忍住笑。
乾隆和令妃對看,有些啼笑皆非。
皇后聽得眼睛都睜大了。
“好了好了,說點(diǎn)別的!”皇后打斷了她。
“別的?”小燕子想了想,就用山東話流利地說了起來,“在下小燕子,山東人氏。我為了尋親來到貴寶地,不料爹沒找到,我又生了一場大病,差點(diǎn)送掉小命!身上的錢,全體用完,因此斗膽獻(xiàn)丑,在這兒表演一點(diǎn)拳腳功夫給大家看看!希望北京的老爺少爺,姑娘大嬸,發(fā)發(fā)慈悲,有錢出錢,讓我籌到回鄉(xiāng)的路費(fèi)。各位的大恩大德,小燕子來生做牛做馬,報答各位!”
皇后皺著眉頭:
“這詞兒真新鮮!講得也挺溜!”
“我練過好多次了!”小燕子一得意,沖口而出。
皇后立即問:
“練這個做什么?”
小燕子吃了一驚,張大眼睛,飛快地轉(zhuǎn)著念頭。
“如果再找不著爹,我身上又沒錢,只好去‘街頭賣藝’了!”她說。
乾隆聽得心酸極了。令妃也是一臉的憐惜。只有皇后,越聽越疑惑。
“你還會一點(diǎn)拳腳功夫?你娘居然教你這個?”
小燕子撒謊本來就是一個“專家”,這會兒已經(jīng)不怕了,越說越溜:
“是啊!我娘說,姑娘家不學(xué)一點(diǎn)功夫,容易被人欺負(fù),要我學(xué)拳腳,可惜我不用功,什么都沒學(xué)好?!?
皇后冷冷地看著小燕子,有力地說:
“你娘這樣栽培你,你的學(xué)問一定挺好!你的皇阿瑪能文能武,詩詞歌賦樣樣強(qiáng),想必你也學(xué)了詩詞歌賦!背兩首詩來聽聽吧!”
小燕子嚇了一大跳,這才覺得問題來了,她看看皇后,又看看乾隆,有些慌了。
“我娘沒教我作詩……”她結(jié)舌地,吞吞吐吐。
皇后陡地提高聲音:
“這就怪了!你娘教你說北京話,教你拳腳功夫,不教你作詩?那么,四書五經(jīng)總讀過吧?”
“什么書什么經(jīng)?”她想了起來,眼睛一亮,“我會背幾句‘三字經(jīng)’?!?
“還有呢?總不會只有三字經(jīng)吧?”
小燕子額上冒汗了,發(fā)現(xiàn)這個皇后實(shí)在很難纏。心里一急,撒賴的功夫就出來了。背脊一挺,老羞成怒地、豁出去地喊了起來:
“我是沒有什么學(xué)問,也沒念過多少書!皇后這樣審我,是不是皇阿瑪不要認(rèn)我了?不認(rèn)就算了嘛!用不著考我!”
皇后又驚又怒:
“皇上!您看她這是什么態(tài)度?難道我問問她都不行嗎?”
乾隆早已認(rèn)定了小燕子,一句“避雨”,又說中了乾隆往事,他心里,再也沒有懷疑,只有憐惜??吹叫⊙嘧颖换屎蟊频檬肿銦o措,更是心有不忍。他全心向著小燕子,代她著急,還來不及說什么,小燕子已經(jīng)大聲接了口:
“我娘,她就是很奇怪嘛!她教我這個,教我那個,就沒有好好地教我做學(xué)問!她說,姑娘家學(xué)那么多干什么?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我也沒辦法問她為什么。反正,我也弄不清楚,我也不明白……你再問,我還是不明白……”
乾隆聽到這里,心中酸楚,揣測著雨荷的心態(tài),再也按捺不住,面色凄然地說:
“你不明白,朕明白!”
小燕子吃了一驚,眼睛睜得好大,我都不明白,你居然明白?她愕然地問:
“?。炕拾斆靼??”
乾隆重重地一點(diǎn)頭。
“是,朕什么都了解了!”他嘆了口氣,“唉!你娘是個真正的才女呀!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都行!當(dāng)初,就是她的才氣讓朕動了心,可是,卻讓她付出了整個的一生!她的怨,是這么深刻,她不要你再像她一樣……唉!女子無才便是德,真是用心良苦呀!”
小燕子喉嚨里咕嘟一聲,咽了一口口水,如釋重負(fù)。
皇后疑惑極了,卻抓不著把柄。
“那么,小燕子,你娘臨終,是怎樣對你說的?除了交給你的兩件信物以外,還有什么‘夜半無人私語時’的話嗎?”
“夜半什么?半夜什么……”小燕子頭昏腦漲,“半夜沒人的時候,我娘就死啦!”她哀怨地看乾隆,“皇阿瑪,我可不可以不說我娘臨死的事?我……我……我……”聲音顫抖著,一半由于害怕,一半由于技窮。
令妃看看小燕子,再看乾隆,委婉地插嘴了:
“皇上!咱們別問了吧!這不是很殘忍嗎?您瞧,小燕子已經(jīng)快哭了,何必再折磨這孩子呢?她才十八歲,已經(jīng)受過這么多痛苦了,好不容易,冒著生命危險,從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才找著了親爹,現(xiàn)在,咱們還要讓她一件一件地說,一件一件地回憶,不是讓她再痛一次?難道她的傷口還不夠多,不夠深嗎?”
乾隆早已心痛極了,令妃的字字句句,更是敲進(jìn)他的心坎里,立刻大聲說:
“小燕子,你什么都不用說了,朕已經(jīng)完完全全地相信了你,肯定了你!再也沒有絲毫的懷疑!從今以后,誰都不許再盤問你什么,你就是朕失而復(fù)得的‘還珠格格’!”就回頭喊,“令妃!”
“臣妾在!”令妃大聲應(yīng)著。
“你幫朕好好地教她!”
“臣妾遵命!十天之內(nèi),一定給您一個儀態(tài)萬千的格格!”令妃答得有力,充滿信心,面有得色。
皇后對令妃恨得牙癢癢,對小燕子一肚子狐疑,她知道,這個來歷不明的小燕子疑竇重重,絕對絕對有問題!但是,在乾隆的百般庇護(hù)和自圓其說下,她卻充滿了無可奈何。
小燕子知道過關(guān)了,好生得意,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忍不住勝利地掃了皇后一眼。
十天以后,令妃帶著宮女們,細(xì)心地把小燕子打扮成一個“格格”。
梳好了頭,釵環(huán)首飾,一件件地插上發(fā)際,再把那頂綴著大紅花的“格格”頭,給她戴好。耳環(huán)珠釵,一一上身。當(dāng)然免不了畫眉染唇,胭脂水粉。最后,是那雙“花盆底”鞋,代替了平底的繡花鞋,穿上了小燕子的腳。
小燕子被動地坐著,已經(jīng)很不耐煩。但是,臘梅冬雪她們忙得不亦樂乎。令妃跑前跑后,不住地拿來這個,又拿來那個,拼命往小燕子頭上身上戴去。人家一番好意,她只得勉為其難地忍耐著。
終于,令妃滿意了,站在她面前,左打量,右打量。
“真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樣一打扮,才真是一位格格了!鏡子!”
冬雪捧了鏡子,送到小燕子面前。
小燕子對著鏡子一看。這一驚非同小可,大叫一聲,整個人直跳了起來。
“哇!這怎么可能會是我?”
冬雪嚇得鏡子差點(diǎn)落地,幸好一手接住。正給小燕子上胭脂的臘梅,運(yùn)氣沒那么好,嚇得手一松,胭脂盒墜地。
“奴婢該死!”臘梅急忙跪下。
小燕子伸手去拉臘梅,真受不了大家動不動就下跪!
“不是你該死,是我這樣打扮太奇怪了,不行不行……”她抓起桌上的帕子,就去擦著臉孔,“太紅了,簡直像猴兒屁股!”
令妃急忙拉住小燕子的手,又急又好笑,阻止著小燕子:
“別動別動!你看哪一位格格,不是這樣打扮,連我身邊的七格格和九格格,也是這樣的!待會兒皇上要來,你就規(guī)矩一點(diǎn),給皇上看看你的格格樣子!”說著,又俯身在小燕子耳邊說,“還有,這‘屁股’兩個字,身為格格,是不能說的?!?
小燕子掀眉瞪眼,沖口而出:
“難道‘格格’就沒有‘屁股’?皇阿瑪還不是要用‘屁股’坐!”
臘梅冬雪和宮女們掩著嘴,拼命要忍住笑。
令妃啼笑皆非。
“怎么規(guī)矩那么多!煩都煩死了!哦……想起來了,這‘死’字格格也不能說……可是宮女們動不動就說‘奴才該死’,真是奇怪?!彼齽恿藙邮帜_,臉拉得比馬還長,“你們在我身上,涂了太多東西,這個頭就有幾斤重,這不是打扮,這是受罪嘛……”說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想走動,一抬腳,差點(diǎn)摔跤,慌忙扶住桌沿,顫巍巍地站著,“頭上有高帽子,腳下有高鞋子……這比練把式還難!”
小燕子的議論還沒發(fā)完,門外太監(jiān)們的聲音,已經(jīng)一路嚷來:
“皇上駕到,皇后駕到!”
令妃一凜,急忙走出去迎接。
“臣妾恭請皇上吉祥,皇后吉祥?!?
乾隆笑著扶起了令妃,說道:
“皇后特別要來看看你調(diào)教的成績。小燕子怎樣?這規(guī)矩都學(xué)會了沒有?”
令妃笑笑,朝里屋看看,心里實(shí)在有點(diǎn)不放心。乾隆已經(jīng)和皇后走了進(jìn)去。宮女太監(jiān)立刻趴了一地,大喊著:“皇上吉祥!皇后吉祥!”小燕子像個雕像一樣,直挺挺站在那兒,動也不敢動。令妃急忙喊:
“格格,還不快向皇阿瑪、皇后娘娘行禮!”
小燕子聽見令妃的吩咐,有些尷尬苦笑。那個“花盆底”,弄得她連站都站不穩(wěn),還行什么禮?她心里直叫苦,眼看乾隆和皇后盯著自己,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學(xué)著滿人敬禮的方式,帕子一揮,嘴里喊著:
“是!皇阿瑪吉祥,皇后娘娘吉祥……哎呀!”
小燕子兩手往腰間一插,正要屈膝時,因?yàn)殡p手離開桌面,驟然失去了重心,一個無法平衡,話還沒說完,人已整個地趴在地上了。
乾隆驚愕得瞪大了眼睛。
皇后掩口而笑,幸災(zāi)樂禍地說:
“這個禮,也行得太大了!”便瞟了令妃一眼,不滿地問,“連個‘請安’都還沒教好嗎?那……‘走路’會嗎?”
令妃又慌又窘,上前扶起小燕子,慚愧地低下頭去。
“是臣妾調(diào)教無方……”
令妃話未說完,小燕子已經(jīng)從地上一躍而起,穩(wěn)住身子,傲然地說:
“別怪令妃娘娘了,她已經(jīng)教過幾百遍了,誰會連‘走路’都不會呢?讓我走幾步給你們看看!”
小燕子一面說,一面往前就“走”,這次有了防備,把練武的一套都搬出來了,腳不沾塵地,飛掠過乾隆和皇后的面前,竟然穿房而過,竄到外間去了。
乾隆和皇后錯愕間,小燕子又飛掠而回,刷的一聲閃了過來,一個大轉(zhuǎn)身,穩(wěn)穩(wěn)地站在乾隆和皇后的面前。
“這是表演功夫,還是怎么的?”皇后驚得目瞪口呆。
乾隆驚愕之余,卻哈哈大笑起來了。
“怪不得你的名字叫‘小燕子’,原來走起路來,是用飛的,飛過去,又飛回來,真是一只小燕子呀!哈哈!哈哈!”
乾隆這樣一樂,眾人如釋重負(fù),全都配合著笑。只有皇后,一臉的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