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并不知道，在她這些昏昏沉沉的日子里，紫薇、金瑣、柳青、柳紅幾乎已經(jīng)把整個北京城都找翻了。小燕子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去無消息。紫薇把自己罵了千遍萬遍，后悔了千次萬次，也回到圍場附近去左問右問，什么音訊都沒有，小燕子就此失蹤了。最讓紫薇痛苦的是，還不能把真相告訴柳青他們。柳青不止一次，氣急敗壞地追問：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nèi)齻€，為什么跑那么遠(yuǎn)的路，到圍場去？又怎么會跟小燕子走散了？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紫薇有苦說不出，只能掉著眼淚說：

“我不能告訴你們?yōu)槭裁匆鷪?，如果你們不追問，我會很感激。反正事情就變成這樣了！”她急切地看柳青，“柳青柳紅，拜托你們，趕快去皇宮附近，打聽打聽，有沒有小燕子的消息？”

“皇宮？你們好大膽子，居然去招惹皇室？你要我怎么打聽？”柳青問。

“你認(rèn)不認(rèn)得什么公公，什么嬤嬤的？”

“公公和嬤嬤都不認(rèn)得，只認(rèn)得皇上！和幾位阿哥！”柳青沒好氣地說。

“??？”紫薇睜大了眼睛。

“沒事的時候，我跟皇上下圍棋，跟阿哥們比畫拳腳！”

柳紅一跺腳。

“哥！這是什么時候了，紫薇急得掉眼淚，你還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你到底有沒有門路，有沒有辦法嘛！”

柳青對柳紅一瞪眼。

“我有幾兩重，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么會和宮里的人認(rèn)識呢？”他轉(zhuǎn)眼看紫薇，大聲地說，“我也著急，我也生氣??！小燕子以前，什么事都跟我有商有量，自從有了你這個妹子，就變得神秘兮兮了！你們?nèi)鷪觯瑹o論要干什么，總應(yīng)該把我們兄妹也算一份，大家?guī)椭稽c，或者辦得成事！結(jié)果，你們完全瞞著我，簡直把我當(dāng)外人，氣死我了！”

紫薇已經(jīng)急得沒有主意，又被柳青一罵，眼淚撲簌簌直往下掉。

“是，我知道都是我的錯，不應(yīng)該這么魯莽，這么沒計劃……可是，小燕子好像很有把握，說她小時候在圍場附近長大的，對圍場熟悉得不得了……”

“小燕子愛吹牛，你又不是不知道！”柳紅跺腳。

“她那個人，膽大心不細(xì)，有勇沒有謀，花拳繡腿，功夫也只有那么一點點，就是心腸熱！你跟她拜了半天把子，還不了解她嗎？怎么什么都聽她的……”柳青接口。

兄妹二人，一人一句，都怪紫薇。紫薇除了掉淚，還是掉眼淚。時間一天天過去，找到小燕子的機會就越來越渺茫。私下無人的時候，她會害怕得抱住金瑣說：

“說不定小燕子已經(jīng)死了……”

“呸！呸！呸！小姐，你別咒她呀！”金瑣連忙啐著。

“她如果沒死，為什么到現(xiàn)在一點消息也沒有？都怪我，太自私了，只顧著自己，卻沒替小燕子想想她的安危！”

“話不能這么說啊，又不是我們逼她這么做的，是她自己愿意去的嘛！”

“所以我心里頭才更難過啊。這些年除了娘以外，我只有你。好不容易有了個知心的小燕子，可以陪我說話解悶，講心事！回想起來，和她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過得好快樂！早知道我寧可不認(rèn)這個爹，也不要她去冒險?！?

金瑣皺著眉頭，心里還有另一份深刻的痛。

“你別在那兒鉆牛角尖了！小燕子遇到什么事，我們完全不確定！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是你那兩樣比生命還重要的信物，現(xiàn)在和小燕子一起失蹤了！”

紫薇驚看金瑣，聽出金瑣的外之意，不禁激動起來：

“你好像還在怪小燕子？她現(xiàn)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擔(dān)心的，居然是那些身外之物？”

金瑣也激動起來：

“什么身外之物？你在太太臨終的時候，對太太發(fā)過誓，你會帶著這些東西，去見你爹！現(xiàn)在東西沒有了，即使有機會見到你爹，你也無法證明你的身份了！我想到這個，心都會痛！”

紫薇一唬地站起身來。

“你好可怕，你在暗示我，小燕子會出賣我嗎？”

“我沒有暗示什么，我在后悔啊，我在自責(zé)啊，我為什么要讓你把東西交給小燕子呢？我就該拼命保護(hù)那些東西的！是我不好，對不起死去的太太！”

金瑣這樣一說，紫薇痛上加痛，哇的一聲，失聲痛哭。

金瑣后悔不及，急忙抱住紫薇。

“我不好，我不好，不該說這些，讓你傷心了！我相信小燕子，她有情有義，不會辜負(fù)你的；我也相信，老天有眼，會保護(hù)小燕子的！小姐，別哭，??？”說著，就拼命用袖子幫紫薇拭淚。

紫薇把金瑣緊緊一抱，痛定思痛，哭著喊：

“我好懊惱??！失去小燕子，失去信物，又無法見到我爹，我到底要怎么辦呢？”

金瑣拍著紫薇的背，此時此刻，實在想不出任何的話，可以安慰紫薇了。

當(dāng)紫薇心痛神傷、六神無主的時刻，小燕子正熟睡在令妃那金碧輝煌的寢宮里。

乾隆輕輕地走了過來，站在床前，深深地凝視著小燕子。溫柔而解人的令妃，看乾隆一臉的專注，不敢打擾，靜靜地站在旁邊。

“她今天怎樣？有沒有起色？”半晌，乾隆低問。

“剛剛吃過藥睡下了，太醫(yī)說她復(fù)原的情形挺好的，上午已經(jīng)醒過來了，大概受了驚嚇，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是不說話！”

“是嗎？”乾隆俯視小燕子沉睡的面龐，看到小燕子額頭上、鼻子上滲出幾顆汗珠。乾隆掏出自己的汗巾，就去拭著她臉上的汗。

汗巾是真絲的，繡著一條小小的龍。汗巾熏得香噴噴的，混合著檀香與不知名的香氣，這汗巾輕拂過小燕子的面龐，柔柔的，癢癢的，小燕子就有些醒了。

令妃注視著這樣的乾隆，如此溫柔，如此小心翼翼，這種關(guān)懷之情，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令妃察觀色，知道這個小燕子，在乾隆心底，引起了某種難以解釋的感情，就把握機會，低聲說了一句：

“皇后今天來過了！”

“哦？她說什么？”乾隆不動聲色地問。

“臣妾不敢說?！绷铄皖^。

“你盡管說！”

“她說，小燕子這事，一定有詐！查出真相，要……要……”

“她要怎樣？”乾隆氣往上沖。

“要砍小燕子和我的腦袋！”

“哼！”乾隆怒哼了一聲。

令妃便委委屈屈地說道：

“可我真的沒說假話，我看著看著，越看就越肯定了，這小燕子真的和皇上像極了，尤其醒過來的時候，那眼神兒，就和皇上您的眼神一個樣兒！”

乾隆凝視小燕子，想到那個不茍笑的皇后，心里就有氣。

“誰敢說她不是朕的女兒，朕才要砍她的頭呢！當(dāng)朕在圍場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對她產(chǎn)生了一股不一樣的感覺，尤其是她在昏迷前一刻用那雙哀怨的眼神瞅著朕，問朕說還記不記得夏雨荷。朕這輩子都忘不了她那又慌又急又害怕又無助的模樣……這種父女天性，難道有假嗎？”

乾隆的聲音大了些，小燕子睫毛閃動，突然睜開眼睛來。

乾隆忽然和小燕子目光一接，沒來由地心里一震。

“你醒了？”乾隆問。

小燕子看著這個在夢里出現(xiàn)過好多次的面孔，面對那深透明亮的眼睛，和那威武有力的眼神，心里陡然浮起一股怯意。

“你……你……你是誰？”

令妃忙撲過去，拍拍小燕子的肩。

“哦呀，對皇上說話，可不能用‘你’字！”

小燕子大驚，從床上一挺身子，就要起身，奈何渾身無力，又倒了下去。

“皇上！”小燕子驚呼出聲。

乾隆急忙伸手按住小燕子。

“快別動！你身受重傷，太醫(yī)說你失血過多，得在床上多躺兩天。別忙著起身！也不用多禮！”

小燕子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乾隆。老天！這是天底下最大的人物啊！是僅次于神的人物啊！是打個噴嚏就會驚天動地的人物啊！是老百姓從來沒有福分接近的人物啊！是整個天下的主子啊……小燕子喘著氣，不敢相信地、小小聲地問道：

“你是皇上？你真的是皇上？當(dāng)今的皇上？乾隆皇上？”

“你怎么還是你呀你的……”令妃在一邊干著急。

乾隆憐愛地看著小燕子，小燕子那種驚喜莫名的表情，更加震動了他。

“別在乎這個！想她在民間長大，怎么懂宮中規(guī)矩！”便對小燕子慈祥地點點頭，“是的，朕就是當(dāng)今皇上！在圍場上，你不是已經(jīng)見過朕了？”

“圍場上那么多人，我什么都弄不清楚呀！”小燕子喊著，不敢躺著見皇上，就又急急地一個挺身，腦袋竟然在床檻上砰地撞了一下。她嘴里驚呼不斷：“老天啊……我終于見到了皇上！”

乾隆急忙揉了揉她的頭，再一次，把她的身子按回床上。

“是！你終于見到了皇上，朕知道你這條路走得有多辛苦！”順手摸摸小燕子的額頭，滿意地點點頭，“嗯，還不錯，燒已經(jīng)退了。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朕叫他們給你準(zhǔn)備去……”

小燕子看著乾隆，眼睛轉(zhuǎn)都不敢轉(zhuǎn)，呼吸都要停止了。聽到乾隆這樣輕細(xì)語，問東問西，簡直受寵若驚。她屏息地、不敢相信地、訥訥地說：

“你……你……你是皇上，可你……這么關(guān)心我！我……我會幸福得死掉！”

小燕子這樣崇拜的眼光，這樣熱烈的語氣，讓乾隆感動極了。

“你已經(jīng)被朕救活了，你不會死掉了！我會用幸福包圍你，可是，不會讓它傷害你！”乾隆溫柔地說。

小燕子癡癡地看著乾隆，竟然傻了，一時之間，根本說不出話來了。

“你既然醒了，朕有好多的問題要問你！”

小燕子睜大眼睛看著乾隆。

乾隆掏出懷中的折扇。

“朕已經(jīng)知道你的名字叫小燕子，這把折扇和‘煙雨圖’在你身上搜出來，你冒著生命危險闖圍場，就為了要把這個東西帶給朕？”

小燕子拼命點頭。

乾隆心中一片惻然。

“朕都明白了，你娘叫夏雨荷，這是她交給你的？她還好嗎？”

小燕子怔怔的，聽到后一句，連忙搖頭。

“不好？”乾隆一急，“她怎樣了？現(xiàn)在在哪里？”

“她……她已經(jīng)去世了……去年六月，死在濟南?！?

“她死了？”乾隆心里一痛，“朕已經(jīng)猜到了，沒聽你親口說，還是不相信。要不然你不會直到今天才來見朕。好遺憾！”就難過地看著癡癡的小燕子，“這些年來，苦了你們母女了！”

小燕子大驚，急忙說：

“皇上……皇上……我……我不是……”話未說完，就急得咳了起來。這一咳就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乾隆急喊：

“臘梅！冬雪！趕快倒杯水來！”就拼命拍著小燕子的背，“朕問了太多的話，你一定累了！小燕子，你不知道你的出現(xiàn)，讓朕多么安慰，又多么心酸！從今以后，你的苦日子都過去了，你是朕遺落在民間的女兒，現(xiàn)在，你回家了！”

小燕子咳得更兇了，一面咳，一面急促地說：

“皇上，我……我……咳！咳咳！你你……咳咳……”

床前一陣騷動，無數(shù)宮女擁到床前，端茶的端茶，奉水的奉水，拿藥的拿藥。臘梅高舉著藥碗，恭恭敬敬地喊著：

“姑娘，請吃藥！”

令妃一聲怒叱，非常權(quán)威地吼著：

“掌嘴！這還沒弄清楚嗎？聽也該聽明白了，看也該看明白了！叫格格，什么姑娘姑娘的！”

臘梅砰的一聲，在床前跪下，雙手高舉托盤，大聲地喊：

“請格格吃藥！”

便有一大群的宮女，高呼著說：

“格格千歲千千歲！讓奴婢們侍候格格！”

小燕子看得眼花繚亂，聽得驚心動魄。正在迷迷糊糊中，竟然看到乾隆親自端起杯子，再扶起小燕子。

“讓朕喂給她喝！可憐……長了十八歲，才見到爹！還弄得身受重傷！”

小燕子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皇上……這世界上最權(quán)威的人，居然在親手喂她喝水吃藥，她會幸福得死掉！這可能嗎？她只是一個小老百姓，一個跑江湖，混飯吃，經(jīng)常吃了這頓沒下頓的小人物！可是，現(xiàn)在，自己面前黑壓壓地跪著一群人，皇上，那高高在上，頂兒尖兒的人物，正在“親手”喂自己吃藥！這種榮耀，像潮水一般，把她緊緊地包圍著，淹沒著。她迷糊了，被催眠了，沒有力氣再解釋什么了，因為整個人軟綿綿，都在騰云駕霧了，也沒有多余的“嘴”來解釋了，因為那唯一的一張嘴，正忙著喝水吃藥呢！

終于，小燕子吃了藥，也喝了水。

乾隆把杯子放回托盤，把小燕子輕輕放下。

“孩子，別用這樣奇怪的眼光看朕，朕知道是朕對不起你娘，你心里有許多怨，你放心，從現(xiàn)在開始，朕一定會加倍補償你！”

令妃就帶笑又帶淚的，上前對乾隆一福。

“皇上，恭喜恭喜！父女團圓了！”

小燕子驚怔著?，F(xiàn)在有嘴，可以解釋了，無奈身子還在云端里，沒有下地呢！

令妃推著小燕子，一迭連聲地喊著：

“傻丫頭，還怔在那兒干什么？快喊皇阿瑪??！在宮里，是不喊爹的，要喊‘皇阿瑪’！快喊??！喊??！”

小燕子怔忡著，眼睛睜得大大的。不行不行，這樣太對不起紫薇了！不行不行！

乾隆見小燕子眼睛越睜越大，眼神里充滿矛盾和掙扎，心里一酸。

“怎么？不想要朕這個爹嗎？”他柔聲地問。

小燕子受不了了，沖口而出地喊道：

“想！想！太想了，只怕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