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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川小說網(wǎng) > 長相思 > 第十五章 思往事,易成傷

第十五章 思往事,易成傷

當(dāng)春風(fēng)吹過中原大地時(shí),高辛大王姬向黃帝寫信請求,希望能在母親忌日時(shí),去軒轅祭拜遠(yuǎn)葬在軒轅山的母親,盡一份孝心,也希望代母親在黃帝膝下略盡孝心。

信是大王姬親筆所寫,落著大王姬的印鑒,由俊帝派特使送到黃帝手中。

黃帝看完后,讓近侍向所有臣子宣讀了信,于情于理,都沒有人能反對一個(gè)女兒祭拜母親和想見外祖父的要求,所以眾官員商討的自然只能是如何接待高辛王姬。如果只是高辛王姬,并不難辦,可她不僅僅是高辛的王姬,她還是黃帝的外孫女,她的母親為軒轅戰(zhàn)死。商討的結(jié)果,在不越制的情況下,自然是越隆重越好。

當(dāng)桃花開遍中原大地時(shí),小夭離開五神山,顓頊作為小夭的表兄,在小夭的要求下,陪同小夭一起趕往軒轅山。

仲春之月的第二十三日,小夭到達(dá)軒轅城,小夭的兩個(gè)舅舅軒轅蒼林、軒轅禹陽帶著五位表弟,和一眾官員來迎接小夭。

擾攘一番后,蒼林對小夭說:“本該在上垣宮接見來使,可父王年紀(jì)大了,行動不方便,這些年又不耐煩見人,所以由你七舅舅設(shè)宴款待使團(tuán),父王就不接見他們了,只在朝云殿等著見你?!?

小夭笑道:“好的,那就請舅舅帶我去拜見外祖父?!?

蒼林道:“王姬,請!”

幾分蒼林的侍從好似不經(jīng)意地把顓頊隔絕在外,顯然沒有人認(rèn)為顓頊也該去軒轅山。小夭站在云輦前,問道:“顓頊表哥不一起去嗎?”

蒼林笑得和藹,“父王并沒有說召見顓頊,已經(jīng)為顓頊安排好住處,王姬不必?fù)?dān)心。”

一位小夭還沒記住名字的表弟笑道:“姐姐放心吧,我們回陪著大哥的?!?

小夭笑了笑,向著顓頊走去,軒轅的侍從想攔,小夭笑盯著他們,好似在問,你們有膽子攔我?而隨小夭來的高辛侍衛(wèi)們已經(jīng)手按在了兵器上。眾人遲疑間,小夭走到顓頊面前,拉住了顓頊的手,對蒼林半撒嬌半賭氣地說:“以前住在朝云峰時(shí),都是顓頊表哥陪著我,如果表哥不陪我去,那我也不要去了!”

蒼林笑道:“不是舅舅攔阻,而是父王沒有召見他,我們實(shí)不敢擅自做主。”

“若外祖父怪罪,自然由我擔(dān)著,不用舅舅擔(dān)心!”小夭拽著顓頊就想登上云輦,兩個(gè)軒轅侍衛(wèi)攔住了他們,不許小夭上輦車,小夭盯著蒼林:“顓頊表哥真不可以去?”

蒼林說:“王姬見諒!”

小夭的臉色沉了下去,揚(yáng)聲對所有高辛侍衛(wèi)下令:“既然軒轅不歡迎我來,立即返回高辛!”小夭拖著顓頊就走。

高辛侍衛(wèi)們立即開道,排列出整齊的隊(duì)形,竟然真的打算立即返回高辛。蒼林看小夭不像是假裝,著急了,“王姬,不可胡鬧!”

小夭怒氣沖沖,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我胡鬧?有人會不惜萬里迢迢跑這么遠(yuǎn)來胡鬧嗎?我堂堂高辛大王姬,有什么東西是在高辛得不到的?我母親為軒轅百姓戰(zhàn)死,我不遠(yuǎn)萬里來祭拜母親,誠心誠意要拜見外祖父。只是想讓自小就熟悉的表兄陪我一起,軒轅侍衛(wèi)卻阻我登上云輦,我倒是要請全天下的百姓為我評評這個(gè)理,是我胡鬧,還是軒轅無禮?”

蒼林哪里想得到小夭的性子竟然這么潑,居然像潑婦罵街一般嚷嚷,若今日真讓小夭就這么走了,把事情鬧出去,他可就要被萬民咒罵了,父王也必定發(fā)怒。蒼林只得忍下,安撫道:“王姬誤會了,絕無人敢阻止王姬上車?!?

所有軒轅侍衛(wèi)都退讓到一邊,小夭看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見好就收,拉著顓頊登上了云輦。

待云輦騰上云霄,小夭看向顓頊,顓頊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唇緊緊地抿唇。二百多年前,年少的他在四位王叔的逼迫下,孤身一人離開了軒轅山,當(dāng)時(shí),他站在船頭,回身看著漸漸消失的朝云峰時(shí),就在心中發(fā)誓:我一定會回來!

云輦停住,婢女們恭請王姬下車。

顓頊和小夭下了車。

顓頊仰頭看著宮門前的匾額,上面是祖母親筆寫下的“朝云殿”三個(gè)大字,他不禁在心內(nèi)說道:奶奶,爹爹,我回來了!漂泊異鄉(xiāng)二百多年的我回來了!我讓你們久等了!

小夭也仰頭看著匾額,三百多年前,這座宮殿里,曾盛滿了她和親人的歡笑,今日歸來,卻只剩下了她和顓頊。

顓頊和小夭相視一眼,兩人同時(shí)舉步,一起跨進(jìn)了殿門。

小夭面無表情,走得很慢,顓頊隨在她身后,也是慢慢地走著。

小夭走進(jìn)了前殿,一個(gè)須髯皆白、滿臉皺紋、蒼老清瘦的老頭歪靠在榻上,好似過于疲憊,正合目而睡。聽到小夭的腳步聲,他睜開了眼睛,看向小夭,視線依舊銳利。

小夭和顓頊不知為何,都想起了彌留時(shí)的祖母,他們心頭一酸,齊齊跪下,不約而同地說道:“孫女(孫子)回來了?!?

黃帝微微抬了下手,“過來。”

小夭和顓頊磕了三個(gè)頭后,才起身,走到黃帝的榻邊。小夭隨性慣了,一屁股就坐在了榻上,顓頊卻是恭敬地站著。

黃帝看著小夭,“你長得不像你娘,不過你這臉形、嘴巴倒是真像你外祖母,簡直和我遇見她時(shí)一模一樣?!?

小夭記憶中的外祖母容顏枯槁、滿臉皺紋,小夭實(shí)不知道究竟像不像,只能微微一笑。

黃帝好像猜到小夭所想,說道:“你外祖母也曾和你一般年輕過,她的美貌和才華曾名滿大荒,很多好兒郎都想求娶她,可惜,她選錯(cuò)了人?!?

小夭愣住,不知道該接著說什么,既不能說外祖母的確嫁錯(cuò)了人,更不愿說外祖母沒有嫁錯(cuò)。因?yàn)樗驳拇_有感覺,外祖母和外祖父只怕不和,在外祖母去世前那幾年,外祖父從未來看過外祖母,準(zhǔn)確地說,除了外祖父提著劍想殺母親那次,小夭從未在朝云殿見過外祖父。直到外祖母去世后,外祖父重傷,才搬到了朝云殿。

小夭的沉默像是認(rèn)可了黃帝的說辭,黃帝卻未介意,依舊微笑地凝視著小夭。

黃帝看向了顓頊,微笑散去,不像看小夭時(shí)的溫和歡喜,而是苛刻挑剔的。顓頊沒有低頭,只是微微低垂著眼眸,任由黃帝打量。

半晌后,黃帝才說:“我還以為你被高辛的風(fēng)流旖旎消磨得和已經(jīng)忘記了怎么回來?!?

顓頊跪下,“孫兒讓爺爺久等了?!?

“你回來是為了什么?”

顓頊剛要回答,黃帝說:“想好了再回答,我要聽藏在你心里的話。”

顓頊沉默了一會兒,目視著黃帝,坦然地說:“我想要軒轅山;還有個(gè)原因,也許爺爺不相信,但我的確相見爺爺?!?

黃帝不為所動,冷冷地說:“你的兩個(gè)王叔、五個(gè)弟弟都想要軒轅山,你若想要,自己想辦法,我不會幫你。就如這回朝云峰的路,只有你自己走到我的面前,我才會見你?!?

“是?!?

黃帝微合了雙眼,說道:“不要怪我心狠,你若不憑借自己的本事拿到,即使給了你,你也受不住。”

“孫兒明白。”

黃帝道:“你們下去休息吧,我住在你祖母以前的屋子,別的屋子都空著,你們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我不喜人聲,殿內(nèi)的侍女很少,你們?nèi)舨涣?xí)慣……”

小夭插嘴道:“沒什么不習(xí)慣的,外祖母在時(shí),也是沒幾個(gè)侍女,我記得后殿的荒草長得和我一樣高,我和哥哥還在里面捉迷藏?!?

黃帝閉上了眼睛,笑著揮揮手。

小夭和顓頊輕輕退出了大殿,兩人沿著朱廊,繞過前殿,到了他們以前居住的偏殿。庭院內(nèi)長著高高的鳳凰樹,樹冠盛大,開著火紅的鳳凰花,一切仿若當(dāng)年,鳳凰樹下的秋千架卻已無影無蹤。

小夭神情恍惚,像是做夢一般走過去,一陣風(fēng)過,滿天花雨簌簌而落,小夭伸手接住一朵花,拔去花萼,放進(jìn)嘴里吮吸花蜜吃。她笑著回頭,對顓頊說:“哥哥,和以前一樣甜?!彼岩欢浠ㄟf給顓頊,顓頊接過,也放進(jìn)嘴里吮吸了一口。

他們身后跟著兩個(gè)侍女,一個(gè)是跟著小夭來軒轅的珊瑚,一個(gè)估計(jì)是指派來服侍顓頊的,叫桑葚。

珊瑚問:“王姬,就住這里嗎?”

“就住這里?!毙∝灿檬种钢?,“我住這一間,哥哥住那一間?!?

珊瑚進(jìn)去看了一圈,說道:“雖然布置得很簡單,但應(yīng)該經(jīng)常有人打掃,挺干凈的,被褥帳幔也都新?lián)Q過。就是這庭院內(nèi)有些臟,奴婢把這些落花都掃了,看著就干凈了?!?

小夭道:“別掃!我小時(shí)候,四五天才掃一次,那些落花也不掃走,外祖母讓堆在樹下,由著它們慢慢地爛成泥。”

小夭和顓頊坐在廊下,都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鳳凰花。

珊瑚知道王姬的性子,不再管她,自己忙碌起來。珊瑚膽大嘴甜,很快就和桑葚說上了話,在桑葚的指點(diǎn)下,兩人準(zhǔn)備好洗澡水。小夭和顓頊都是早習(xí)慣自己照顧自己的人,沒要她們服侍,自己沐浴更衣。

等兩人洗完澡,珊瑚和桑葚端來晚飯,小夭和顓頊就坐在廊下,吃了晚飯。

用完飯,小夭讓珊瑚和桑葚去休息。她和顓頊沿著小徑,慢步去后山,后山的桑林依舊郁郁蔥蔥,和外祖母在世時(shí)一模一樣。小夭仰頭看著桑樹,“再過一段日子,就可以吃桑葚了?!?

“姑姑喜歡吃冰過的,那時(shí)候你們在五神山,我還沒見過姑姑和你,可奶奶一看到桑葚就嘮叨‘你姑姑最喜歡吃冰葚子了,五神山只怕沒有好的桑葚,我們做好了,派人給你姑姑送去’,我還幫奶奶采摘過桑葚,一起做過冰葚子。”

小夭甜甜地笑起來,“每年都有人來給娘送冰葚子,娘舍不得多吃,每天只拿一小碟,因?yàn)楸鹛鹚崴岬模咝劣譄?,我也喜歡吃,每次都和娘搶著吃。覺得不夠吃,讓侍女也去采了桑葚做冰葚子,可味道始終和外祖母送來的不一樣。”

顓頊微笑著說:“等今年桑葚好了,我做給你吃,保證和奶奶做的一模一樣?!?

小夭笑點(diǎn)點(diǎn)頭。兩人都知道不可能一模一樣,但失去的已經(jīng)失去了,他們都不是喜歡沉湎于過去的人。

兩人慢慢地散步,多數(shù)時(shí)候都是沉默,偶爾想起什么,提起時(shí),都是快樂的事,也都是笑著回憶。

直到深夜,他們才回了屋子,各自休息。

小夭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沒有,躺在小時(shí)候睡過的榻上,她很快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睡得十分酣沉。

第二日,直到天大亮,她才起來。珊瑚說顓頊已經(jīng)離開,離開前說去見黃帝。

小夭也不著急,慢慢地洗漱吃飯,等吃完飯,她走出了屋子,看到了鳳凰樹下的秋千架。珊瑚笑道:“也不知道王子怎么想的,大半夜不睡覺,居然做了個(gè)秋千?!?

小夭倚著門框,笑起來,鼻子卻有些發(fā)酸。

珊瑚問:“王姬,蕩秋千嗎?”

小夭搖搖頭,慢步而走,也沒刻意去尋顓頊和黃帝,只是隨便地逛著,不知不覺走到了以前外祖母起居的寢殿。門口立著幾個(gè)侍衛(wèi),見到她,既未出聲稟奏,也未出聲攔阻。

小夭走進(jìn)了屋子,黃帝和顓頊正坐在暖榻上下棋。黃帝歪倚著,顓頊正襟端坐,不過兩人的表情倒是一模一樣,都面無表情,無喜無怒,讓人一點(diǎn)都看不出他們的心思。

小夭沒理他們,依舊像是在外面逛時(shí),邊走邊細(xì)細(xì)瀏覽,最后竟然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個(gè)屋子居然和小時(shí)候的記憶變動不大,就好似外祖母依舊生活在這里,甚至連外祖母用過的梳子、首飾都依舊在妝臺上。

小夭坐在了妝臺前,隨手打開一個(gè)首飾匣,拿起了一套紅寶石的步搖。這些首飾依舊璀璨如新,就好似女主人馬上就會回來戴起它們,可其實(shí),即使在小夭的記憶中,女主人也從未戴過它們。小夭把步搖放在發(fā)上比著,這步搖一套三支,兩支四蝶步搖,一支雙翅步搖,還有六支配套的長短簪,累累串串的紅寶石,幾乎要墜滿全頭,很難想象樸素憔悴的外祖母曾戴過這么耀眼炫目的首飾。

“你若喜歡,就拿去吧?!秉S帝的聲音突然傳來。

小夭放下首飾,關(guān)好匣子,笑搖搖頭,“女人戴這些東西都是為了給人看,更準(zhǔn)確地說是吸引男人看她。如果戴上了這些,即使那個(gè)男人看了我,我又怎么知道他是在看我,還是在看那璀璨耀眼的寶石?萬一誤會了人家的心意,卻不小心搭進(jìn)了自己的真心,豈不麻煩?”

黃帝愣了一下,小夭看著黃帝,像是說今天天氣不錯(cuò)一樣,淡淡地說:“外祖母真的很喜歡過你?!?

黃帝盯著小夭,好似眼中又怒意,“怎可擅議長輩?”

小夭無所謂地聳聳肩,“我這人愛說話,外祖父若不喜歡聽,就當(dāng)沒聽見,反正你們裝聾作啞的本事都是一流的?!?

黃帝盯了小夭一會兒,嘆了口氣,“你竟然是這么個(gè)性子,和你娘、你外祖母截然相反?!?

小夭嘻嘻笑起來,對黃帝做了個(gè)鬼臉,“像她們有什么好呢?不過是便宜了男人,苦了自己!”

黃帝無奈,擱下棋子,對顓頊說:“不下了,你餓了嗎?”

顓頊恭敬地站起,扶著黃帝起來,“爺爺,久坐后先活動一下,再進(jìn)食?!?

祖孫兩人在庭院內(nèi)慢慢地走著,小夭倚在窗邊,不禁想起了娘和外祖母,那時(shí)娘也常常攙扶著外祖母在庭院內(nèi)一圈圈散步。

顓頊攙扶著黃帝走了幾圈后,才扶著黃帝坐下,用了些糕點(diǎn),喝了點(diǎn)淡茶。

黃帝漱完口、擦干凈手后,好似不經(jīng)意地把一塊桑葉形狀的小玉牌放到顓頊面前,“朝云峰本就屬于你奶奶,這峰上從一草一木到整座宮殿都出自她手,守護(hù)朝云峰的第一代侍衛(wèi)也是她親手訓(xùn)練。我雖住在這里,但我有自己的侍衛(wèi),朝云峰的侍衛(wèi)一直閑置著,既然你回來了,他們以后就聽你調(diào)遣?!?

顓頊給黃帝磕頭,把玉牌小心地收了起來。

黃帝看他依舊喜怒不顯、從容鎮(zhèn)定,一絲滿意從眼中一閃而逝。

黃帝說:“我累了,你們下去吧?!?

顓頊和小夭行禮,告退。

兩人走遠(yuǎn)了,小夭低聲問顓頊,“哥哥,你是真的想回來陪伴照顧外祖父?”

顓頊點(diǎn)了下頭。

小夭不解地說:“你不怨他嗎?我可是有些怨他,所以剛才一直拿話刺他?!?

顓頊問道:“也許因?yàn)槲沂悄腥耍夷芾斫馑暮芏嘧龇?,處在他的位置,他沒有錯(cuò)。他的選擇是傷害了不少人,甚至包括祖母、爹娘、姑姑、你和我,但他成就了更多人的幸福。人們只看到他是創(chuàng)建軒轅、打敗神農(nóng)、統(tǒng)一了中原的偉大帝王,卻看不到他所做的犧牲和他所承受的痛苦。你知道嗎?就在剛才他和我下棋時(shí),我知道他背上的舊疾在劇痛,可是他絲毫不顯,每一步落子都沒有受到影響,依舊保持著最敏銳的反應(yīng)、最凌厲的殺氣。這樣的男人,即使他不是我爺爺,我也會敬重,而他是我爺爺,所以我不僅僅是敬重,還有敬愛?!?

小夭嘆氣,“我只能說,做他的子民是幸福的,做他的親人時(shí)痛苦的,而你這個(gè)怪胎,他對你不聞不問,任由四個(gè)舅舅對你屢下殺手,你卻依舊覺得他值得你敬愛?!?

顓頊笑起來,“小夭,你怨恨那兩個(gè)侍女嗎?如果不是她們說了不該說的話,你壓根兒不用顛沛流離兩百多年。”

“不,如果沒有那兩百多年,我不會是現(xiàn)在的我。如果我在父王身邊平平安安地長大,也許會很幸福,可我喜歡現(xiàn)在的我?,F(xiàn)在的我什么都不怕,因?yàn)槲乙呀?jīng)歷過一無所有,不管遇見多么可怕的困難,我都可以像殺死九尾狐妖一樣,手起刀落地殺掉那些困難?!?

“如果沒有王叔的逼迫,我不會孤身去高辛,就不會看到另外一個(gè)世界;如果沒有他們一次次的逼害和暗殺,我不會變得更狡猾、更冷靜、更有力量??嚯y之所以能成為苦難,只是因?yàn)橛龅剿鼈兊娜吮淮驍×?,而我們打敗了苦難,并把它們踩碎,揉進(jìn)自己的身體里,變成了屬于我們的力量,所以,我們從不會把苦難看作苦難。爺爺和我們是一樣的人,正因?yàn)樗靼?,所以他才選擇了放手?!?

小夭笑起來,“好吧,好吧,說不過你,以后我注意一些,不再刺激外祖父了?!?

他們已經(jīng)走到鳳凰樹下,兩人都停住了腳步。顓頊撫了撫小夭的頭,笑著搖搖頭,“不必。你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你是他的外孫女,我想他喜歡你對他坦率一點(diǎn),包括對他的怨恨。他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你的怨恨。”

小夭做了個(gè)鬼臉,什么都沒說。

顓頊指指秋千架,“你玩了嗎?”

小夭笑坐到秋千架上,“為等著推秋千的人來了一起玩?!?

顓頊推著她的背,把小夭送了出去,一次次,秋千蕩得越來越高,小夭半仰著頭,看著滿天紅雨,簌簌而落。

蕩秋千的人在,推秋千的人在,鳳凰花也依舊火紅熱烈,可小夭再不能像當(dāng)年一樣,迎著風(fēng)縱聲大笑。他只是微微地笑著,享受著風(fēng)拂過臉頰。

小夭以為軒轅會為她祭拜母親舉行一個(gè)隆重的儀式,當(dāng)黃帝詢問她想如何祭拜時(shí),小夭淡淡地說:“我娘并不是個(gè)喜歡熱鬧的人,自然不喜歡人多,但如果你要舉行儀式,我想我娘也能理解?!睕]有想到,黃帝竟然真的下令,讓蒼林把原本準(zhǔn)備好的儀式取消。

在母親忌辰的那一日,去祭奠母親的只有小夭和顓頊。

山花爛漫的山坡上,有六座墳塋,埋葬著祖母、大舅、大舅娘、二舅、四舅和四舅娘,還有母親??善鋵?shí),至少有三座墳塋都沒有尸體。大舅的墓里是什么小夭不知道,只能看到茱萸花開遍墳頭;大舅娘是神農(nóng)的大王姬,神農(nóng)國滅后,她烈焰加身自盡,尸骨無存,墓里葬著的是她嫁到軒轅來時(shí)的嫁衣;不知道二舅是怎么死的,只知道留下了一小塊焦黑的頭骨,墓里葬的是那塊骨頭;四舅,也就是顓頊的父親,和神農(nóng)的祝融同歸于盡,尸骨無存,墓中只有他的一套衣冠,還有自盡的四舅娘;母親,和神農(nóng)的蚩尤同歸于盡,也是尸骨無存,顓頊說墓中是一套母親的戰(zhàn)袍。

也許因?yàn)樾∝睬宄刂滥怪袥]有母親,所以,她從沒有想過來祭奠母親。對著一套衣服,有什么可祭拜的?高辛的梓馨殿內(nèi)還有一大箱子母親穿過的衣服呢!

可是,當(dāng)她和顓頊站在這一座座墳?zāi)骨?,不管理智如何告訴她都是些衣袍,她卻沒有辦法不哀傷。

所有真正疼愛呵護(hù)他的親人都在這里了!顓頊跪下,一座接著一座墳?zāi)箍念^,小夭跟著他,也一座接著一座墳?zāi)箍念^。給大伯磕頭時(shí),顓頊多磕了三個(gè),他看著蓋滿整座墳頭的茱萸花,輕聲地對小夭說:“這應(yīng)該是朱萸姨所化,她選擇自毀妖丹、散去神識時(shí),我已在高辛。我不知道為什么,師父說讓我別難過,朱萸是心愿得償,開心離去。”

小夭默默地也多磕了三個(gè)頭。

當(dāng)他們給所有的墳?zāi)箍耐觐^,顓頊依舊跪著沒有起來。

小夭卻背對著墳?zāi)梗P腿坐在了草地上。她望著山坡上的野花,正五顏六色開得絢爛,忽然想起了母親送她去玉山前,帶她和顓頊來給外婆和舅舅們磕頭,她和顓頊去摘野花,回頭時(shí),隔著爛漫的花海,看到母親孤零零地坐在墳塋間。她忽然覺得害怕,是不是那一刻,母親已經(jīng)知道自己其實(shí)再回不來了?

顓頊站了起來,開始清掃墳?zāi)?,他修煉的是木靈,本來一個(gè)法術(shù)就能做好的事情,他卻不肯借助法術(shù)。

小夭把顓頊清理掉的野花揀了起來,坐在地上編花環(huán),等顓頊清掃完墳?zāi)?,小夭正好編了六個(gè)花環(huán),一座墳?zāi)骨胺帕艘粋€(gè)花環(huán)。

他們打算離開,顓頊對小夭說:“陪我去趟軒轅城?!?

到了軒轅城,顓頊讓馭者在城外等候,他和小夭徒步進(jìn)城。

顓頊帶著小夭去了一家歌舞坊,顓頊賞了領(lǐng)路的小奴一枚玉貝。小奴眉開眼笑,把顓頊領(lǐng)進(jìn)了一間布置得像大家小姐閨房的房間,只不過中間留了很大的空間,想來是方便舞伎跳舞。

顓頊吩咐道:“我要見金萱?!?

小奴流露出為難的神色,“金萱姑娘……”

顓頊又給了他一枚玉貝,“你去請她就好了,來不來在她,賞錢歸你?!?

小奴高興地去了,小夭戴著帷帽,縮在榻上,好奇地看著。

顓頊坐在琴前,試了一下琴音后,開始撫琴。琴音淙淙,時(shí)而如山澗清泉,悠揚(yáng)清越,時(shí)而如崖上瀑布,飛花瀉玉。

門被推開,一個(gè)女子輕輕走了進(jìn)來,她一襲黃衣,清麗婉約,見之令人忘憂。她靜靜坐下,聆聽琴音,等顓頊奏完時(shí),才說道:“皎皎白駒,賁然來思。爾公爾侯,逸豫無期?慎爾優(yōu)游,勉爾遁思。你,終于回來了?!?

顓頊道:“我回來了?!?

小夭對顓頊說:“哥哥,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顓頊點(diǎn)了下頭,小夭拉開門走出去,一樓的紗幔中正好有舞伎在跳舞,小夭站在欄桿前笑看著。雖然軒轅的歌舞坊男客女客都有,可在這樣的風(fēng)月場所,來的多時(shí)男人,縱有女子,也多扮了男裝,小夭卻穿著女裝,戴著帷帽,惹得不少人注目。小夭毫不在意,人家看她,她看美女。

只看那舞伎隨著靡靡之音翩翩而舞,細(xì)腰如水蛇一般柔軟,惹得人想摟一把,坐在四周的男子都伸手,卻沒一個(gè)碰到。兩個(gè)男子恰分開紗簾從外走進(jìn)來,其中一個(gè)男子猛地?fù)ё×宋杓?,在她腰上摸了一把,把她扔進(jìn)另一個(gè)男子的懷里,“今夜就讓著小蠻腰服侍你?!?

這座歌舞坊是只賣歌舞的藝坊,所有的曼妙香煙都是看得到吃不著,舞伎本來已經(jīng)冷了臉,可一看到男子的臉,縱使見慣了風(fēng)月的她也覺得臉熱心跳,再發(fā)不出火,心甘情愿地隨了男子就走。那男子笑摟住舞伎,帶著她往樓上走,小夭覺得眼熟,卻因?yàn)檎玖⒌慕嵌群图嗎?,一時(shí)看不清楚男子的臉。直到男子走到了樓上,小夭才真正看清楚了他的容貌,霎時(shí)間目瞪口呆。他的面容和相柳一模一樣,可他錦衣玉冠,一頭烏發(fā)漆黑如墨,眉梢眼角僅是懶洋洋的笑意,整個(gè)人和冰冷的相柳截然不同。

小夭一直盯著他看,男子卻只是淡掃了她一眼,目光絲毫沒有停駐。另一個(gè)男子卻笑瞅著小夭,伸手來揭小夭的帷帽,“小娘子,你若有幾分姿色,我就讓你今晚陪我?!?

旁邊有女子擋住了他,嬌笑著說:“這位小姐是這兒的客人,公子可別為難我們。”

男子看拉住他的女子姿色不俗,不再說話,隨著她進(jìn)了屋子。

金萱拉開了門,對小夭和善地笑了笑:“進(jìn)去吧,我讓人送你們離開?!?

小奴送顓頊和小夭走僻靜的路,離開了歌舞坊。

顓頊帶著小夭又四處轉(zhuǎn)了一會兒,去城內(nèi)有名的酒樓吃完晚飯,兩人才出城,乘云輦回軒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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