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樓中,又是一片熱鬧,又是賓客盈門,又是觥籌交錯。客人們興高釆烈地享受著這個晚上,有的喝酒猜拳,有的擲骰子,有的推牌九。也有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只為了雨鳳雨鵑兩個姑娘而來。
云飛和阿超坐在一隅,這個位子,幾乎已經(jīng)變成他們的包廂,自從那晚來過待月樓,他們就成了待月樓的???。兩人都全神貫注地看著臺上。
雨鳳、雨鵑唱完了第一場,賓客掌聲雷動。
臺前正中,鄭老板和他的七八個朋友正在喝酒聽歌。金銀花打扮得明艷照人,在那兒陪著鄭老板說說笑笑。滿桌客人,喧囂鼓掌,對雨鳳雨鵑大聲叫好,品頭論足,興致高昂。看到兩姐妹唱完,一位高老板對金銀花說:
“讓她們姐妹過來,陪大家喝一杯,怎樣?”
金銀花看鄭老板,鄭老板點頭。于是,金銀花上臺,攬住了正要退下的兩姐妹。
“來來來!這兒有好幾位客人,都想認識認識你們!”
雨鳳、雨鵑只得順從地下臺,來到鄭老板那桌上。金銀花就對兩姐妹命令似的說:
“坐下來!陪大家喝喝酒,說說話!雨鳳,你坐這兒!”指指兩位客人間的一個空位,“雨鵑!你坐這兒!”指指自己身邊的位子,“小范!添碗筷!”
小范忙著添碗筷,雨鳳雨鵑帶著不安,勉強落座。
那個色迷迷的高老板,眉開眼笑地看著雨鳳,斟滿了雨鳳面前的酒杯。
“蕭姑娘,我連續(xù)捧你的場,已經(jīng)捧了好多天了,今天才能請到你來喝一杯,真不簡單??!”
“是?。〗疸y花把你們兩個保護得像自己的閨女似的,生怕被人搶走了!哈哈哈!”另一個客人說完,高叫:“珍珠!月娥!快斟酒來??!”
珍珠、月娥大聲應著,酒壺酒杯菜盤紛紛遞上桌。
云飛和阿超不住對這桌看過來。
高老板拿起自己的杯子,對雨鳳說:
“我先干為敬!”一口干了杯子,把雨鳳面前的杯子往她手中一塞,“輪到你了!干杯干杯!”
“我不會喝酒!”雨鳳著急了。
“哪有不會喝酒的道理!待月樓是什么地方?是酒樓?。÷犝f過酒樓里的姑娘不會喝酒嗎?不要笑死人了!是不是我高某人的面子不夠大呢?”高老板嚷著,就拿著酒杯,硬湊到她嘴邊去,“我是誠心誠意,想交你這個朋友?。 ?
雨鳳又急又窘,拼命躲著。
“我真的不會喝酒……”
“那我是真的不相信!”
金銀花看著雨鳳,就半規(guī)勸半命令地說:
“雨鳳,今天這一桌的客人,都是桐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以后,你們姐妹,還要靠大家支持!高老板敬酒,不能不喝!”回頭看高老板,“不過,雨鳳是真的不會喝,讓她少喝一點,喝半杯吧!”
雨鳳不得已,端起杯子。
“我喝一點點好不好……”她輕輕地抿了一下酒杯。
高老板囂張地大笑。
“哈哈!這太敷衍了吧!”
另一個客人接著大笑。
“怎么到了臺下,還是跟臺上一樣,玩假的??!瞧,連嘴唇皮都沒濕呢!”就笑著取笑高老板,“老高,這次你碰到鐵板了吧!”
高老板臉色微變,鄭老板急忙轉(zhuǎn)圜。
“雨鳳,金銀花說讓你喝半杯,你就喝半杯吧!”
雨鳳看見大家都瞪著自己,有些害怕,勉勉強強伸手去拿酒杯。
雨鵑早已忍不住了,這時一把奪去雨鳳手里的杯子,大聲說:
“我姐姐是真的不會喝酒,我代她干杯!”就豪氣地,一口喝干了杯子。
整桌客人,全都鼓掌叫好,大廳中人人側(cè)目。
云飛和阿超更加注意了,云飛的眉頭緊鎖著,身子動了動,阿超伸手按住他。
“忍耐!不要過去!那是大風煤礦的鄭老板,你知道桐城一向有兩句話:‘展城南,鄭城北’!城南指你家,城北就是鄭老板了!這個梁子我們最好不要結(jié)!”
云飛知道阿超說的有理,只得拼命按捺著自己??墒?,他的眼光,就怎樣都離不開雨鳳那桌了。
一個肥胖的客人,大笑,大聲地說:
“還是‘哥哥’來得爽氣!”
“我看,這‘假哥哥’,是動了真感情,疼起‘假妹妹’來了!”另一個客人接口。
“哎!你不要搞不清楚狀況了,這‘假哥哥’就是‘真妹妹’!‘假妹妹’呢?才是‘真姐姐’!”
胖子就膩笑著去摸雨鵑的臉。
“管你真妹妹,假妹妹,真哥哥,假哥哥……我認了你這個小妹妹,你干脆拜我做干哥哥,我照顧你一輩子……”他端著酒去喂雨鵑。
雨鵑大怒,一伸手推開胖子,大聲說:
“請你放尊重一點兒!”
雨鵑推得太用力了,整杯酒全倒翻在胖子身上。
胖子勃然大怒,跳起來正要發(fā)作,金銀花嬌笑著撲上去,用自己的小手帕不停地為他擦拭酒漬,嘴里又笑又罵又嬌嗔地說:
“哎喲,你這‘干妹妹’還沒認到,就變成‘濕哥哥’了!”
全桌客人又都哄笑起來。金銀花邊笑邊說邊擦。
“我說許老板,要認干妹妹也不能這樣隨隨便便地認!她們兩個好歹是我待月樓的臺柱,如果你真有心,擺它三天酒席,把這桐城上上下下的達官貴人都給請來,作個見證,我就依了你!要不然,你口頭說說,就認了一個干妹妹去,未免太便宜你了,我才不干呢!”
鄭老板笑著,立刻接口:
“好?。±显S,你說認就認,至于嫂夫人那兒嘛……”看大家,“咱們給他保密,免得又鬧出上次‘小金哥’的事……”
滿桌大笑。胖子也跟著大家訕訕地笑起來。
金銀花總算把胖子身上的酒漬擦干了,忽然一抬頭,瞪著雨鳳雨鵑,咬牙切齒地罵著說:
“你們姐妹,簡直沒見過世面,要你們下來喝杯酒,這么扭扭捏捏,礙手礙腳!如果多叫你們下來幾次,不把我待月樓的客人全得罪了才怪!簡直氣死我了!”
姐妹倆漲紅了臉,不敢說話。
鄭老板就勸解地開了口:
“金銀花,你就算了吧!她們兩個畢竟還是生手,慢慢教嘛!別罵了,當心我們老許心疼!”
滿桌又笑起來。金銀花就瞪著姐妹二人說:
“你們還不下去,杵在這兒找罵挨嗎?”
雨鳳雨鵑慌忙站起身,含悲忍辱地,轉(zhuǎn)身欲去。
“站?。 苯疸y花清脆地喊。
姐妹倆又回頭。
金銀花在桌上倒?jié)M了兩杯酒,命令地說:
“我不管你們會喝酒還是不會喝酒,你們把這兩杯酒干了,向大家道個歉!”
姐妹二人彼此互看,雨鳳眼中已經(jīng)隱含淚光。
雨鵑背脊一挺,正要發(fā)話,雨鳳生怕再生枝節(jié),上前拿起酒杯,顫聲說:“我們姐妹不懂規(guī)矩,掃了大家的興致,對不起!我們敬各位一杯!請大家原諒!”一仰頭,迅速地干了杯子。
雨鵑無可奈何,忿忿地端起杯子,也一口干了。姐妹二人,就急急地轉(zhuǎn)身退下,沖向了后臺。兩人一口氣奔進化妝間,雨鳳在化妝桌前一坐,用手捂著臉,立刻哭了。雨鵑跑到桌子前面,抓起桌上一個茶杯,用力一摔。
門口,金銀花正掀簾入內(nèi),這茶杯就直飛她的腦門,金銀花大驚,眼看閃避不及,阿超及時一躍而至,伸手干脆利落地接住了茶杯。
金銀花驚魂未定,大怒,對雨鳳雨鵑開口就罵:
“你們瘋了嗎?在前面得罪客人,在后面砸東西!你以為你們會唱兩首小曲,我就會把你們供成菩薩不成?什么東西!給你們一根樹枝子,你們就能爬上天?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不過是兩個黃毛丫頭,有什么可神氣的!”
雨鵑直直地挺著背脊,大聲地說:
“我們不干了!”
“好??!不干就不干,誰怕誰???”金銀花叫著,“是誰說要救妹妹,什么苦都吃,什么氣都受!如果你們真是金枝玉葉,就不要出來拋頭露面!早就跟你們說得清清楚楚,待月樓是大家喝酒找樂子的地方,你們不能給大家樂子,你要干我還不要你干呢!”她重重地一拍桌子,“要不要干?你說清楚!不干,馬上走路!我那個小屋,你們也別住了!”
“我……我……我……”雨鵑想到生活問題,想到種種困難,強硬不起來了。
“你,你,你怎樣?你說呀!”金銀花大聲逼問。
雨鵑咬緊牙關(guān),拼命吸氣,睜大眼睛,氣得眼睛里冒火,卻答不出話來。
站在門口的云飛,實在看不過去了,和阿超急急走了進來。
“金銀花姑娘……”
金銀花回頭對云飛一兇。
“本姑娘的名字,不是給你叫的!我在和我待月樓的人說話,請你不要插嘴!就算你身邊有個會功夫的小子,也嚇唬不著我!”
雨鳳正低頭飲泣,聽到云飛的聲音,慌忙抬起頭來。帶淚的眸子對云飛一轉(zhuǎn),云飛心中頓時一緊。
金銀花指著雨鳳。
“你哭什么?這樣一點點小事你就掉眼淚,你還能在江湖上混嗎?這碗飯你要吃下去,多少委屈都得往肚子里咽!這么沒出息,算我金銀花把你們兩個看走眼了!”
雨鳳迅速地拭去淚痕,走到金銀花面前,對她低聲下氣地說:
“金大姐,你別生氣,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收留了我們,我們不是不知道感恩,實在是因為不會喝酒,也從來沒有應酬過客人,所以弄得亂七八糟!我也明白,剛剛在前面,你用盡心機幫我們解圍,謝謝你,金大姐!你別跟我們計較,這碗飯,我們還是要吃的!以后……”
云飛忍無可忍,接口說:
“以后,表演就是表演!待月樓如果要找陪酒的姑娘,桐城多得是!如果是個有格調(diào)的酒樓,就不要做沒有格調(diào)的事!如果是個有義氣的江湖女子,就不要欺負兩個走投無路的人……”
云飛的話沒有說完,金銀花已經(jīng)大怒,沖過去,指著他的鼻子罵:
“你是哪棵蔥?哪頭蒜?我們待月樓不是你家的后花園,讓你這樣隨隨便便地穿進穿出!你以為你花得起大錢,我就會讓你三分嗎?門都沒有!”一拍手喊:“來人呀!”
阿超急忙站出來。
“大家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金銀花一瞪阿超。
“有什么話好說?我管我手下的人,關(guān)你們什么事?要你們來打抱不平?”
雨鳳見云飛無端卷進這場爭執(zhí),急壞了,忙對云飛哀求地說:
“蘇先生,請你回到前面去,不要管我們姐妹的事,金大姐的教訓都是對的,今晚,是我們的錯!”
云飛凝視雨鳳,忍了忍氣,大步向前,對金銀花一抱拳。
“金銀花姑娘,這待月樓在桐城已經(jīng)有五年的歷史,雖然一直有戲班子表演,有唱曲的姑娘,有賣藝走江湖的人出出入入,可是,卻是正正派派的餐廳,是一個高貴的地方。也是桐城知名人士聚會和宴客的場所。這樣的場所,不要把它糟蹋了!姑娘您的大名,也是人人知道的,前任縣長,還給了你一個‘江湖奇女子’的外號,不知是不是?”
金銀花一聽,對方把自己的來龍去脈,全弄清楚了,口氣不凡,出手闊綽。在驚奇之余,就有一些忌憚了,打量云飛,問:
“你貴姓?”
阿超搶著回答:
“我們少爺姓蘇!”
金銀花皺皺眉頭,苦苦思索,想不出桐城有什么姓蘇的大戶,一時之間,完全摸不清云飛的底細。云飛就對金銀花微微一笑,不亢不卑地說:
“不用研究我是誰,我只是一個沒沒無名的人,和你金銀花不一樣。我知道我今晚實在冒昧,可是,蕭家姐妹和我有些淵源,我管定了她們的事!我相信你收留她們,出自好意,你的俠義和豪放,人盡皆知。那么,就請好人做到底,多多照顧她們了!”
金銀花不能不對云飛深深打量。
“說得好,蘇先生!”她眼珠一轉(zhuǎn),臉色立刻改變,嫣然一笑,滿面春風地說,“算了算了!算我栽在這兩個丫頭手上了!既然有蘇先生出面幫著她們,我還敢教訓她們嗎?不過呢……酒樓就是酒樓,不管是多么高尚的地方,三教九流,可什么樣的人都有!她們兩個又是人見人愛,如果她們自己不學幾招,只怕我也照顧不了呢!”
雨鳳急忙對金銀花點頭,說:
“我們知道了!我們會學,會學!以后,不會讓你沒面子了!”
“知道就好!現(xiàn)在打起精神來,準備下面一場吧!”她看雨鳳,“給我唱得帶勁一點,別把眼淚帶出去!知道嗎?干我們這一行,眼淚只能往肚子里咽,不能給別人看到的!”
雨鳳聽著,心中震動。是啊,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打落牙齒也要和血吞。歡笑是帶給客人的,眼淚是留給自己的;當下,就擦干眼淚,心悅誠服地說:“是!”
金銀花走到雨鵑身邊,在她肩上敲了一下。
“你這個毛躁脾氣,跟我當年一模一樣,給你一句話,以后不要輕易說‘我不干了’,除非你已經(jīng)把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
雨鵑也震動了,對金銀花不能不服,低低地說:
“是!”
金銀花再對云飛一笑。
“外面大廳見!”她轉(zhuǎn)身翩然而去。
金銀花一走,雨鵑就跌坐在椅子里。吐出一口長氣。
“慪得我差點沒吐血!這就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云飛就對姐妹二人鄭重地說:
“我有一個提議,真的不要干了!”
“這種沖動的話,我說過一次,再也不說了!小四要上學,小五要治病,一家五口要活命,我怎樣都該忍辱負重,金銀花說得對,我該學習的,是如何在這種環(huán)境下,生存下去!”雨鵑說。
云飛還要說話,雨鳳一攔。
“請你出去吧!”她勇敢地挺著背脊,“如果你真想幫助我們,就讓我們自力更生!再也不要用你的金錢,來加重我們的負擔了!那樣,不是在幫我們,而是在害我們!”
云飛深深地看著雨鳳,看到她眼里那份脆弱的高傲,就滿心憐惜。雖然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一句都不敢再說,生怕自己說錯什么,再給她另一種傷害。他只有凝視著她,眼光深深刻刻,心里凄凄涼涼。
雨鳳迎視著他的眼光,讀出了他所有的意思,心中怦然而動了。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對視著,一任彼此的眼光,交換著語無法交換的千萬語。
這天,小五出院了。
云飛駕來馬車,接小五出院,蕭家五姐弟全體出動,七個人浩浩蕩蕩,把小五接到了四合院。馬車停在門口,雨鳳、雨騁、小三、小四魚貫下車,個個眉開眼笑。云飛抱著小五,最后一個下車。小五高興地喊著:
“不用抱我,我自己會走,我已經(jīng)完全好了呀!”說著,就跳下地,四面張望,“我們搬到城里來住了呀!”
云飛和阿超忙著把小五住院時的用具搬下車,一件件拎進房里去。云飛看著那簡陋的小屋,驚訝地說:
“這么小,五個人住得下嗎?”
雨鵑一邊把東西搬進去,一邊對云飛說:
“大少爺!你省省吧!自從寄傲山莊燒掉以后,對我們而,只要有個屋頂,可以遮風遮雨,可以讓我們五個人住在一起,就是天堂了!哪能用你大少爺?shù)臉藴蕘砗饬磕?!?
云飛被雨鵑堵住了口,一時之間,無以答。只能用一種愴惻的目光,打量著這兩間小屋。想不出自己可以幫什么忙。
小五興奮得不得了,跑出跑進的,歡喜地嚷著:
“我再也不要住醫(yī)院了!這兒好,晚上,我們又可以擠在一張大床上說故事了!”她爬上床去滾了滾,喊:“大姐,今天晚上,你說爹和娘的故事給我聽好不好……”忽然怔住,四面張望,“爹呢?爹住哪一間?”
雨鳳、雨鵑、小三、小四全體一怔,神情都緊張起來。小五在失火那晚,被燒得昏昏沉沉,始終不知道鳴遠已經(jīng)死了,住院這些日子,大家也刻意瞞著?,F(xiàn)在,小五一找爹,姐弟幾個全都心慌意亂了。
“小五……”雨鳳凄然地喊,說不出口。
小五看著雨鳳,眼光好可憐。
“我好久好久都沒有看到爹了,他不到醫(yī)院里來看我,也不接我回家……他不喜歡我了嗎?”
云飛、阿超站在屋里,不知道該怎么幫忙,非常難過地聽著。
小五忽然傷心起來,癟了癟嘴角,快哭了。
“大姐,我要爹!”
雨鳳痛苦地吸口氣:
“爹……他在忙,他走不開……他……”聲音哽著,說不下去了。
“為什么爹一直都在忙?他不要我們了嗎?”小五抽噎著。
雨鵑眼淚一掉,撲過去緊緊地抱住小五,喊了出來:
“小五!我沒有辦法再瞞你了……”
“不要說……不要說……”雨鳳緊張地喊。
雨鵑已經(jīng)沖口而出了:
“我們沒有爹了,小五,我們的爹,已經(jīng)死了!”
小五怔著,小臉上布滿了迷惑。
“爹死了?什么叫爹死了?”
“死了就是永遠離開我們了,埋在地底下,像娘一樣!不會再跟我們住在一起了!”雨鵑含淚說。
小五明白了,和娘一樣,那就是死了,就是永遠不見了。她小聲地、不相信地重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