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笑吟吟地領(lǐng)宋夫人到了嘉芙面前,背過身,便皺起眉,湊過來耳語:“阿芙,這婦人方才一直纏我,要我?guī)侥愀罢f話,我實(shí)在是怕了她,只好領(lǐng)來,你隨便應(yīng)付兩句,打發(fā)走就是了?!?
嘉芙備嫁之時,宋夫人就曾厚顏攜禮登門,除了帶回從前自家送的那些珍物,另又加送了許多東西。孟氏豈會要她的好處?一送走人,立刻就叫人將多出來的東西挑了回去。
想起母親從前委曲求全,為了自己在她面前受過的那些氣,看不見人也就罷了,現(xiàn)在見她竟還厚顏無恥要來說話,如何會有好臉色,壓下心中厭惡,笑了笑:“干媽一向可好?”
宋夫人慌忙擺手,陪笑道:“怎敢當(dāng)?shù)闷鸫竽棠倘绱朔Q呼?我算是哪門子的干媽。大奶奶叫我一聲太太,我便拜佛了!我聽說太太如今還在京中?有些想念,心里一直想著再去拜會太太的,就是知道她忙,怕貿(mào)然登門打擾到她,不知這幾日可方便?”語間滿是諂媚,哪里還有從前半分飛揚(yáng)跋扈的神色?
自己被皇帝賜婚給裴右安的消息傳到泉州后,哥哥甄耀庭就上路往京城來了,等見過面,就接母親孟氏一道回泉州,算著日子,過兩日應(yīng)也快到了。
嘉芙不會刻意當(dāng)眾羞辱這勢利婦人以泄憤,但也不會讓她打蛇隨棍上地糾纏上來,道:“我母親確實(shí)有些忙,這些日訪客不斷,沒片刻歇息的功夫,人也極乏,夫人若無要事,我代我母親心領(lǐng)好意便可?!?
宋夫人訕訕點(diǎn)頭:“是,是,太太既乏了,那就好好休息才是……”
嘉芙淡淡一笑,轉(zhuǎn)過臉,不再和她說話。
一個宮中太監(jiān)忽然飛快入內(nèi),報(bào)說太子妃到了,全壽堂里的人立刻停了手頭的事,照著次位排序,隨了章夫人,迎了出去。
嘉芙隨眾人來到二門停下,見大門外全副儀仗,太監(jiān)宮女捧巾打扇,一個小太監(jiān)彎腰上前,打開宮轎轎簾,章鳳桐從轎子里下來,章夫人帶了全家女眷,將她迎入,排場極是浩大。
嘉芙和其余人分立甬道兩側(cè),看著章鳳桐被人簇?fù)碇?,笑容滿面地朝里而來。她一身宮裝,雍容華貴,燈光將她整個人照的燦爛炳煥,大魏未來皇后的風(fēng)范,一展無遺,待走的近了,那些二品之下的夫人領(lǐng)著跟隨的姑娘小姐,朝她紛紛下拜。
嘉芙份位,排在前列,見太子妃免行跪禮。看著她從自己面前經(jīng)過,章鳳桐轉(zhuǎn)頭,仿似無意看到了嘉芙,面上露出笑容,停下腳步,折了過來,到了嘉芙面前。
嘉芙向她行常禮,她讓免禮,順道又讓那些跪在道旁的也一并起來,對眾人笑道:“我與裴夫人從前就是舊交,惜乎各自忙碌,不得深交,一直引以為憾,今夜值此良機(jī),當(dāng)與裴夫人暢談為快?!闭f完執(zhí)了嘉芙的手,要她和自己一并入內(nèi),又對章夫人笑道:“母親,記得等下將裴夫人的位置安排在我近旁?!?
眾人見太子妃也青眼有加,投向嘉芙的目光,愈發(fā)艷羨。
嘉芙以份位不夠辭謝,章鳳桐卻誠摯再邀,嘉芙心知推脫不了了,便微笑道謝。
入了壽堂宴廳,安排座次,嘉芙果然被排在了章鳳桐的那一桌,是為上上貴座。同坐之人,不是超品秩的誥命,便是年長德高之人。嘉芙因年紀(jì)最小,為下首位,恰和章鳳桐相對而坐。
壽筵即開,眾人動筷。δ.Ъiqiku.nēt
這種場合,本就不是飽腹之所,嘉芙出來前已經(jīng)吃過,并不餓,此刻便謹(jǐn)小慎微,執(zhí)筷跟著旁坐的秦國公夫人,只往上到自己面前那幾盤菜饌里,略微夾了兩筷而已。
章鳳桐笑道:“我母親今日壽誕,蒙諸位長輩尊親來家□□賀,十分感激。我雖名為太子妃,實(shí)則年紀(jì)輕,論輩分,更不敢在長輩尊親面前托大,我先向大伙兒同敬一杯?!?
她說完,一個宮人手中端了一只酒壺,上來為同桌之客倒酒。先是太子妃面前的酒盞,再依次輪轉(zhuǎn)。
同桌夫人們紛紛謙讓。
嘉芙視線掃過宮人手中那只酒壺,本是無意,看了一眼,心中卻微微一動。
這酒壺腹圓嘴尖,和尋常酒壺,形狀看起來并無區(qū)別,但底色卻是皇家獨(dú)用的明黃,壺肚上燒繪了龍鳳祥云圖紋,龍鳳栩栩如生,極其精美,一看就知,應(yīng)是宮中御物。
嘉芙總覺這把酒壺有些面熟,仿佛從前在哪里見過似的,一時卻想不起來,努力搜索回憶,那宮人依次倒酒,漸漸快要轉(zhuǎn)到嘉芙面前之時,她終于想了起來。
前世蕭胤棠當(dāng)上皇帝后的次年,封了一個梁姓的妃子。梁家那時隱有崛起之態(tài),和章家處處針鋒相對,那個梁貴妃又是以德才出名,入宮后,沒半年,就成了地位僅次于章鳳桐的貴妃。但是就在那年中秋,章鳳桐大宴后宮和群臣誥命夫人的宮宴之上,那個梁妃竟喝醉了酒,不但語失態(tài),還發(fā)狂謾罵皇后,又胡亂脫衣,丑態(tài)百出,當(dāng)時攪亂宮宴,消息傳出宮外,梁家顏面盡失,蕭胤棠也對她厭惡至極。梁妃卻不斷喊冤,說自己是被人陷害的,當(dāng)時喝了酒后,就神志不清。蕭胤棠也是個精明的人,細(xì)想不對,命人徹查,最后查了出來,竟是一個姓朱的妃子妒恨梁貴妃,在宮宴上,買通宮人,用了一把由能工巧匠打造而成的酒壺,名鴛鴦乾坤壺,酒壺外表看起來和尋常酒壺?zé)o二,但內(nèi)中卻暗藏機(jī)關(guān),一分為二,可灌入不同酒水,撳動壺把上的一個暗鈕,出來的就是這部分酒水,旁人絕無知覺。當(dāng)時梁貴妃就是誤喝了被下過藥的酒,這才當(dāng)眾出了大丑。
蕭胤棠得知真相后,下令拷問朱妃,只是她已提前畏罪自盡。那把酒壺,后來就被蕭胤棠拿來給了嘉芙玩兒,供她解悶。
嘉芙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為什么請?zhí)现该髡埶齽?wù)必同來赴宴,為什么章鳳桐要她同坐一桌。
嘉芙面上若無其事,帶著該有的笑容,看著那個宮人給身畔的秦國公夫人倒完了酒,提壺到了自己身畔,與方才無二,將壺嘴伸向她面前的那只酒盞。
她看的清清楚楚,宮人的拇指,就在倒酒的那一刻,改撳了手把上方的一個小小按鈕。動作極其細(xì)微,倘若不是她刻意留意,絕對難以察覺。
金黃色的酒液穩(wěn)穩(wěn)地被倒入她的酒盞。至此,全桌人都已滿酒,宮人將酒壺輕輕放到了章鳳桐的面前,隨即離開。
嘉芙壓下心中劇烈波動,慢慢抬起雙眼,見章鳳桐起身,端起酒杯,雙眸含笑,掃了一眼全桌,視線最后落到了自己的面上,道:“此一杯,先敬我大魏風(fēng)調(diào)雨順,萬歲萬壽無疆,請共飲。”.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