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前是三個連在一起的大石槽。第一個槽里泡著滿是油污的碗碟,第二個槽是加了草木灰的溫水,第三個槽是清水。
一個北境老婦站在旁邊示范:把泡過的碗碟撈進第二個槽,用絲瓜瓤子用力擦洗里外,尤其是碗口和杯沿的污漬;洗干凈的放進第三個槽過清水;最后撈出來,倒扣在旁邊的竹架上瀝水。動作必須快,慢了碗碟就堆起來了。
王婆拿起一個油膩膩的粗瓷大碗,沉甸甸的。她學著北境老婦的樣子,用絲瓜瓤子蘸著溫熱的草木灰水,用力擦拭碗壁。
油脂頑固地附著著,滑膩膩的,她不得不用上全身的力氣。洗了十幾個碗,手臂就開始發(fā)酸,腰也直不起來。
旁邊的北境老婦動作飛快,洗好的碗碟在她手下像被施了法術一樣變得光潔,摞在竹架上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
王婆咬咬牙,加快了速度。冰涼的井水浸得她指節(jié)生疼,油膩的草木灰水沾滿了手背的褶皺。
她想起在嶺南,伺候完一大家子吃完飯,那一大盆油膩的碗筷,也是這樣洗刷。
不同的是,那時洗完了還要喂豬、掃地,沒個盡頭?,F(xiàn)在,只有這一槽接著一槽的碗碟,洗完了,就洗完了。
日頭漸漸偏西。城東的空地上,新栽下的小樹苗和花苗排成了歪歪扭扭的幾行,在微風中輕輕晃動著細弱的枝葉。
福伯放下鐵鍬,揉了揉酸痛的后腰。黑紅臉膛的北境老漢走過來,挨個數(shù)了數(shù)他們各自栽下的苗數(shù),核對正確之后就讓他們拿個單子去行政樓那邊找財務結算。
每個人一百文,現(xiàn)結。
萬福村大食堂后院里,擇好的青菜堆滿了幾個大竹筐,瀝著水。
林婆婆甩了甩手上的水漬,孫娘子過來看了看菜筐,沒說什么,直接開了單子讓她去領錢。
灶臺那邊,幾大桶雪白的米飯冒著熱氣。陳阿婆放下長柄勺,手臂酸得抬不起來。孫娘子同樣開了單子讓她去領錢。
洗碗槽邊,王婆終于把最后一批碗碟倒扣在竹架上。她直起僵硬的腰背,看著自己泡得發(fā)白發(fā)皺、沾滿油膩和草木灰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孫娘子走過來,瞥了一眼瀝水的碗碟,麻利的開了單子笑著告訴她去行政樓那邊憑著單子去結算工錢。
嶺南的這些人都紛紛呢拿著條子去了行政樓,帶著幾分忐忑去結算,原以為對方還可能會刁難幾句,結果卻十分順利的結算了。
嶺南的老人們攥著錢,神情有些觸動,抬眸看向遠處匯入漸漸亮起燈火、飄散著食物香氣的街巷。
他們的步子突然變的有幾分輕快,盡管背影依舊佝僂。但在暮色里,那緊緊攥著一百文銅錢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顯得更加突出。
這點錢買不來大富大貴,卻足夠買幾塊厚實的粗布,給孫兒添雙新鞋底,或是打上二兩劣酒,暖一暖被北境寒氣浸透的老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