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顧不得燙,沿著碗邊吸溜了一口。滾燙、濃香、咸鮮!濃郁的麥香和羊油的葷香在口中炸開,瞬間驅(qū)散了沼氣池帶來的最后一絲不適感。他舒服地瞇起眼,長長吁了口氣:“香!真香!這火……神火!”
孫瘸子也大口喝著油茶,感受著滾燙的食物滑入腸胃帶來的暖意,再看看灶眼里那穩(wěn)定跳躍的藍(lán)色火焰,獨眼里閃爍著一種近乎敬畏的光芒。這火,來自污穢,卻如此純凈有力。
陸二嫂小心地吹涼了一小碗油茶,喂給妞妞和小石頭。兩個孩子小口喝著,被那奇特的咸香吸引,滿足地瞇著眼。
顧家老二獨自站在灶臺前。他伸出手,緩緩靠近那跳躍的藍(lán)色火焰?;鹧娣€(wěn)定地燃燒著,散發(fā)著灼人的熱度,卻沒有一絲黑煙。
他感受著那純粹的熱力,又想起后院沼氣池里翻滾的污穢。極致的潔凈與極致的污穢,在這小小的灶房里,被冰冷的鐵管和神秘的“漚”連接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心悸的循環(huán)。
他端起那碗村老遞來的油茶,滾燙的溫度透過粗陶碗傳來。他低頭,看著碗里深褐色的、由這“神火”催生的食物,輕輕吹了吹,抿了一口。
濃郁的麥香和油脂的咸鮮在舌尖彌漫。這味道,來自北境的土地,也來自那化腐朽為神奇的火焰。他緩緩咽下,一股暖流從喉間滑入腹中。這暖意,似乎比火墻爐的熱浪,更能驅(qū)散深藏骨髓的流放寒意。
晨光刺破北境深秋的薄霧,帶著凜冽的干爽氣息,落在新宅院平整的青石板地上。嶺南眾人從鋪著厚實新褥的木床上醒來,依舊有些恍惚。
火墻爐的余溫烘暖了屋子,灶房里沼氣灶幽藍(lán)的火苗舔舐著鍋底,發(fā)出均勻的呼呼聲。這一切都提醒著他們,流放的日子,真的結(jié)束了。
院門被叩響。代理村長帶著兩個挎著厚厚簿冊的年輕后生站在門外,笑容爽朗:“都起了?好!今兒頭一件要緊事,去行政樓!領(lǐng)安家糧,領(lǐng)衣裳鞋帽!再瞧瞧招工欄,看看有啥活計能上手!”
行政樓前的空地上已排起了長隊。新落戶的北境流民、附近村寨來投奔的,還有像陸顧兩家這樣剛到的嶺南人,都安靜地排著。隊伍前方,幾張長條案拼成巨大的臺面。
幾個村吏坐在案后,面前攤開厚重的名冊。旁邊堆著小山般的物資:一袋袋扎口的精米白面,一壇壇澄澈的豆油,一筐筐飽滿的紅薯南瓜,還有成堆疊放整齊的衣服、輕便舒適的寫字,針腳細(xì)密的棉襪和護(hù)耳棉帽等。
秩序井然。輪到的人上前報上姓名、戶主、家中幾口。村吏在名冊上飛快地勾畫,旁邊的助手立刻手腳麻利地按人頭份量分裝。
“陸家二房,戶主,妻子一位,攜子二,女一,共5口!”陸家二哥有些緊張地報上名號。
村吏頭也不抬,手指在名冊上滑動,找到對應(yīng)名字,用朱砂筆重重一勾:“精米五十斤!白面五十斤!豆油十五斤!紅薯五十斤!南瓜六十斤!”他每報一樣,助手便飛快地從相應(yīng)堆里稱量裝袋。
“衣服成人男女各兩套,男童各兩套,女童兩套!襪子20雙!”助手將分好的糧油和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鞋襪,一股腦堆在面前的長案上。
看著面前瞬間堆成小山的嶄新物資,陸家二哥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嶺南,為了一口稀粥要排半天隊,一件破衣縫縫補補穿三年。眼前這厚實簇新的棉衣棉鞋,沉甸甸的米面糧油,像一場不真實的夢。他顫抖著手,想去摸那靛藍(lán)棉襖光滑厚實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