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鈞從醫(yī)院出來時，心情其實是相當輕松愉快的。

在經(jīng)歷過數(shù)月的漫長等待、以及因為自己一時的情緒失控而再次和她起了沖突之后，現(xiàn)在，他終于漸漸摸到了該怎么應對她的法門。

雖然方才的再次試探依然沒有得到她的應允，但比起她之前對待自己的冷若冰霜，現(xiàn)在她明顯已經(jīng)軟化了許多。

甚至最后，她終于說出讓他再給她時間考慮的話。

這已經(jīng)是非常明顯的一個變化了。

……

雖然已經(jīng)是民主社會了，但階層，永遠會是一個現(xiàn)實的存在。

而他就出身于上流階層的頂層。從小到大的經(jīng)歷，用天之驕子、無往不利來形容，也是絲毫沒有過分之處的。

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經(jīng)歷里，唯一曾經(jīng)遭遇到的羞辱，就來自他照了父母之命而娶的那個妻子蕭德音。

顧長鈞從不否認自己是個冷情的人。在他十五六歲，周圍所有和他有著類似出身的公子少爺們都開始對著公館里年輕漂亮的女仆動手動腳的時候，他對此沒有半點興趣，甚至會對他們事后拿出來當做炫耀而津津樂道的那些男女秘事感到一種心理上的厭惡。

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是外面的世界。所以他少年時就自主意愿地出國，并選擇了從事飛行的事業(yè)。二十歲結(jié)婚后，美貌而多才的妻子也沒能將他的心綁住。有時候想起來，他自己也會承認，蕭德音的出軌，與兩人婚后相處的方式也是有一定關(guān)系的——他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去多花心思在自己妻子的身上。這種狀態(tài)就這樣一直持續(xù)下去，直到后來他知道蕭德音和別的男人好上，并且要和自己離婚。

毋庸置疑，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能毫無反應地坦然接受這種事情，哪怕做丈夫的對妻子其實也并不懷有多深的情感。

他感到詫異。因為此前他一直覺得，自己會和蕭德音做一輩子的夫婦，就想自己的父母一樣。

他更感到極度的厭惡，因為他是那種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上來說都帶了潔癖的人。

他當時確實也想和她離婚的。但是隨后事情的發(fā)展，卻并不全在他的預想之中。先是父親的反對，離婚就被拖延了下來，接著，他知道蕭德音私奔上海，他將她抓了回來，囚禁在了承德。

一切，就是從這時候，開始變得不對的。

……

他的母親顧太太說他現(xiàn)在被蕭德音給迷住了。

他并不否認這一點。

現(xiàn)在的她，確實有點撩撥著他。叫他有時候一想起她，就覺得心里某個夠不著的地方在暗暗發(fā)癢，而他自己卻無法止住這種癢。

活到現(xiàn)在，他從沒有像對如今的蕭德音一樣，對女人產(chǎn)生過類似這樣的感覺。而發(fā)覺自己漸漸被她撩出興趣后，他也開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嫉妒和不甘。他開始會在睡不著時反復想她，費盡心思地考慮，該怎么才能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

顧長鈞不認為自己愛上了她。

他也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愛上她——一個曾給他帶來過巨大羞辱的出軌的妻子。

征服欲-望和愛，還是有區(qū)別的，這一點他很清楚。

而征服她，這就是他現(xiàn)在心里的強烈念頭。

……

他其實也不大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從對她有興趣，到變成現(xiàn)在這種征服她的欲-望的。

或許就是從她追著找他到了航校，要求和他離婚的那件事開始的。

他承認，那天晚上的自己，確實愚蠢的讓他自己現(xiàn)在想起來也忍不住鄙視自己。

竟然會控制不住地渴望去占有一個女人的身體——還是個要和自己劃清界限談離婚的女人。

他的所有男性自尊，在被她砸破了頭、遇到她用那種冷淡厭惡目光看著自己時的一刻，蕩然無存。隨之而來地就是羞慚以及巨大的挫敗感。

甚至，連剛知道她出軌消息時帶給他的關(guān)于男性的挫敗感，也沒那個時候來的大。

他不計前嫌，對自己出軌過的妻子重新生出了想要和她和好念頭，但她竟然分毫看不上，甚至視他如同敝箒！

他在郁懣了整整一夜，最后做出同意和她離婚決定的時候，心底深處，其實依然是隱隱有著一絲不甘的。

……

顧長鈞從小就是個異常驕傲的人，不容許自己有任何失敗，更不能容忍背叛。

他幼年的時候，曾在路上揀過一只快要死去的野狗，把它帶回家養(yǎng)著。有一天，那只狗卻突然發(fā)狂，咬了他一口。咬的并不重，只是手指出了一點血而已。但他立刻就用他父親的槍，擊斃了這條他已經(jīng)養(yǎng)了半年原本已經(jīng)有了感情的狗。絲毫沒有猶豫。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長大后，他漸漸刻意改變了自己的這種個性，但骨血里的因子，或許還一直存在著。

蕭德音起初的出軌和背叛，并沒令他產(chǎn)生足夠的去報復她的念頭。

而現(xiàn)在，她的執(zhí)意離婚和對自己不加掩飾的厭惡，卻令顧長鈞那種原本已經(jīng)深埋在心底里的本性開始漸漸重新露出頭角。

……

就是懷著這種不甘，他在隨后接到她請求他一道去找魯朗寧夫婦簽字的那時刻，幾乎沒考慮，就答應了下來。

那個時刻，他心底里當初驅(qū)使他做出同意離婚決定的沖動和郁懣已經(jīng)漸漸消去，而那種不甘，正在慢慢地滋長著。

他隱隱地已經(jīng)開始搖擺了起來。

只是，他原本還只是在猶豫搖擺著而已。直到在去往魯朗寧宅邸的路上，和那個被汽車所撞的與她相似的陌生女人的偶遇一幕，令他忽然間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就是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對她其實已經(jīng)完全放不開了。

她成了那個無形中能夠影響他一喜一怒、牽著他情緒變動的人。

這令他感到匪夷所思、懊惱，但也瞬間就令他做出了一個新的決定：征服她。這個給自己帶來了羞辱，又令他已經(jīng)放不下了的女人。

所以他現(xiàn)在自然不會和她離婚了。而且，他對父母說的以后不會再提離婚，也是實情。

在他收回那張離婚書的同時，他就已經(jīng)想好了。

等以后，他徹底征服了這個女人，即便那時候，他對她不再有了現(xiàn)在的興趣，他也不打算和她離婚。

晾著,就是了。

一想到用這種方式把這個現(xiàn)在簡直比他還要驕傲上幾分的女人的爪牙一根根地拔掉，讓她馴服，最后綁在自己身邊一輩子，他身體里的腎上腺部位就莫名地感到快感，隱隱如同當年空一師剛剛成立不久，在?？罩?，為了和滋事侵入的日本飛機爭奪制空航線，他駕機朝敵機全速筆直迎面飛去，直到兩機相距不過數(shù)百米距離之時，終于逼得對方硬生生地改變航向，最后他擦著對方機翼從側(cè)旁呼嘯掠過時的那種極度興奮之感。

……

但是顧長鈞的這種心情漸漸地無法繼續(xù)保持下去了。

誠然，懷柔似乎確實起了作用。她也答應過會考慮搬回家去。但她的這個考慮，一拖，大半個月就過去了。

顧長鈞的家里，有四個姐妹，還有一位母親。顧長鈞多少也是知道女人有時候做一個決定是會有多磨蹭的。她可以前一分鐘這樣想，后一分鐘就改變主意，再過一分鐘，又是另一個想法。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有足夠的耐性去等著她的回復。

但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還是沉不住氣了。

她出院，休息了幾天后，就又恢復了之前的日常生活內(nèi)容，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在考慮搬回顧家的跡象。

更叫顧長鈞沉不住氣的，還是現(xiàn)在因為有了正當理由而隔三差五在她邊上出現(xiàn)的薛梓安。

順便說一聲，林良寧其實確實是聽他話而行事的，她那天晚上的對他的指責其實沒有錯。

他之前不但幫林的母親治病，而且過后，見他家貧還資助了一筆錢。

林良寧對他極其感激。

這世上，已經(jīng)很少有用錢所不能買到的東西了。包括忠誠。

顧長鈞原本對薛梓安這個人并不抱什么成見。兩人也井水不犯河水。完全是兩條道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