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北部,白屏鎮(zhèn)。
還只是晨時三刻,鎮(zhèn)上最大的平安客棧大堂中就擠滿了人。這幾天從冀州南下的商人和江湖客絡(luò)繹不絕,將幾個兩州邊境上的小鎮(zhèn)弄得得好生興旺熱鬧。隆冬將至,冀雍二州的行商都像候鳥一樣朝著南方趕來,那些江湖客卻是往年間難得見到的,這些人一大早就在大堂中喝酒吃肉,高聲喧嘩口沫橫飛地談?wù)摻战械膬杉笫隆?
首先的一件便是半個月之前,北面冀州以外的天火山下的一場惡戰(zhàn)。關(guān)于那天火派的朱雀靈火江湖上早就傳得沸沸揚揚,沒膽子去湊熱鬧的,或者心中早就清楚那是沾惹不得的,都在等著看那些聚集而去的江湖客們的收場。果不其然,不只是西狄人半路殺出來,冀州的白虎軍也趁勢而動,整個場面化作一團慘烈之極的混亂廝殺,最后卻是紅葉大將軍和麾下一百鐵騎橫空出世,摧枯拉朽一般地將西狄人全數(shù)斬殺,驚走白虎軍,那一朵朱雀靈火也自然是落入了大將軍的手中。悅來商行,五岳盟,散影會等等幾家牽頭的幫會勢力的人基本上全死了個精光,領(lǐng)頭的黃山劍仙石道人也去向不明,生死不知,就算活著,從此之后大概也再沒臉面出來見人了。
紅葉大將軍當然不能算江湖中人,但那一騎當千,所向披靡的蓋世威風和武功,但凡是習武之人都不禁心醉神馳。這些江湖客大都是窩在白石城一帶等著看熱鬧,撿便宜的。基本上都是從退下來的白虎軍中打探來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傳到后來都有些走了樣。什么數(shù)萬西狄大軍數(shù)千西狄妖蟲鋪天蓋地,卻在大將軍一戟之下盡成齏粉,那白虎軍領(lǐng)軍的冀州州牧只是一介儒生,頓時嚇得口吐白沫屎尿齊流跌下馬來。現(xiàn)在這些酒客食客大多都在談?wù)摯耸?,只聽得一些剛剛知曉此事的行商們瞠目結(jié)舌,有些自詡眼光高遠的則在高談闊論朝廷會對大將軍如何如何,天下大勢從此又將怎樣怎樣。
相較之下。那另一件事的動靜就小多了。卻是兩個月之前青州洛水幫的少幫主被人活活剝皮凌虐致死,幫中好手也在那兇手手中死了個干凈,痛失獨生愛子的老幫主散盡家財。以洛水幫的全部基業(yè)為賞金,通緝那害死少幫助的兇手以及與之勾結(jié)的幫中奸細。
洛水幫乃是青州數(shù)一數(shù)二的幫會,雖然是正宗的江湖草莽,和那些世家大族是沒的比。但十多二十年積累下來的錢財基業(yè)也非同小可。一二十萬兩黃金是少不了的。這通緝令一下,不能說震動江湖,卻也讓不少人眼熱心跳,想入非非。而且那兇手還在洛水城中害了不少人命,搞的人心惶惶,若能真的捉住兇手,這等震動一州的大事說不定便能登上除妖滅魔令,正是揚名天下的好時機。所以此事雖然遠沒有大將軍在天火山下的一番驚天動地來得引人矚目。卻是真正落到了人的心眼里去的。
比如黃老五就是一個。他現(xiàn)在正獨占一桌一邊喝著豬血湯,一邊吃著蔥油大餅。眼看著那前面一桌胖子手舞足蹈口沫橫飛地比劃大將軍的驚世武功,耳朵聽的是旁邊那一桌對天火山下當日種種變故的猜測,心中思量的卻還是關(guān)于洛水幫傳來的那些消息。旁人的絕代豪勇蓋世無雙聽聽也就罷了,能落到自己腰包里的銀子才是真有意義的。
黃老五當然并沒有要把那懸賞一口吃下的想法。作為一個從十五歲就開始當馬賊,一直到這四十歲還沒死的老油條,他很清楚憑自己的斤兩在江湖上該吃多少,能吃多少。那兇手既然能將洛水幫請來的一眾好手殺個精光,連凈土禪院的護法金剛都折損了一位,就絕不是他一人能對付的。不過他也很有自信,憑著他那一手從小鍛煉出來的碼蹤奇術(shù),他絕對可以排在冀州五大追蹤好手之內(nèi),只要讓他發(fā)現(xiàn)了,看到了兇手的腳印,那追到就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只可惜時間已過了兩個月,青州又遠在千里之外,腳印無論如何是看不見了?,F(xiàn)在只能是靜候消息,看看會不會有其他人先將這兇手的蹤跡找出來些,他再趁機前去追蹤,就算是自己不敢動手,只要將那兇手的行蹤消息賣出去也是筆橫財。
若是能親自去青州洛水幫打聽打聽,想必還能得出些更精細的線索來。那四處流傳的通緝畫像上只能看出是一對年輕的男女,女的頗為貌美,修得有厲害邪門法術(shù)在身,男的據(jù)說只是個四處流浪的三流野道士,姓夏,除此之外便再沒什么有用的消息,連那女的姓名都沒有。也不知只是這樣的兩人怎么就能將碩大個洛水幫弄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還要傾家蕩產(chǎn)來懸出賞格,難道是一對奸夫淫婦勾搭成奸里應(yīng)外合
正在胡思亂想,左前方一對似乎是流落江湖的賣唱父女吃喝完了起桌離開,黃老五也沒在意,隨便瞥了一眼便埋頭繼續(xù)吃喝,但心中忽然又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對,抬頭再看,馬上便發(fā)現(xiàn)了蹊蹺。
那對父女不過是一個提著胡琴滿臉皺紋,約莫六十多的灰發(fā)老頭,一個打扮俗氣,臉上都是劣質(zhì)胭脂的少女,扔大街上都沒人理會,黃老五確實也看不出他們身上有什么古怪的,但他從地上的腳印上看出古怪來了。那少女的也還罷了,那老頭的腳印卻不是老頭該有的,那分明是一個年輕人的腳印。
在十二歲的時候黃老五就能跟著地上的蹄印,從鄰居家的上百只羊里面把自己走丟的那只給找出來。自從當上了馬賊之后對這手絕活更是勤加練習,只需要看一眼腳印就能知道踩出這腳印的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武功高低不用說了,身上是否有傷,攜帶得有多少貨物等等之類。簡直比直接看這人還清楚。就憑這一手,他雖然武藝平平也在馬賊中混的風生水起,借他這雙眼睛不知道截殺了多少馬隊鏢貨,只是近日被官軍剿滅了老窩,這才和一些逃跑的兄弟們一起流竄來了這豫州。
那老頭的外貌身姿黃老五都看不出任何的異狀,但是一看這留下的腳印,他卻能立刻判斷出這絕對不會是個真的老者。就算一些內(nèi)功深厚之輩的身體能強健不輸少年人。但步伐起腳上年輕人特有的筋肉彈性那也是沒法子保持的,黃老五敢拿自己的一雙眼睛打賭,那絕對就是個年輕男子假扮成的老頭。
從步伐上看這年輕男子雖有些功夫在身。卻并不怎么高明,行進間雙手有意無意地靠攏腰間,倒像是個常年用暗器的,但身上卻又沒帶著武器。照道理來說除了蜀州唐家那些怪物。一般就算是精擅暗器的江湖人怎么也會帶把隨身的兵刃,這架勢倒有些像那些慣用符箓的野道士
噗的一下,黃老五嘴里的豬血湯和大餅一股腦兒的噴在了桌上,還有些嗆進了氣管,頓時大力咳嗽起來。周圍的一些人都側(cè)目看過來,連那已經(jīng)走到客棧門口的‘父女’中的年輕女子也扭頭過來看他一眼,一雙脂粉掩飾下的眼睛倒是靈秀清澈異常。
黃老五的反應(yīng)也是極快,一邊強壓下心中快要爆炸般的驚喜。一邊裝作滿臉的怒色大聲吆喝起來“小二!你這豬血湯里怎么有股屎臭?莫不是那做飯的大便了沒洗手就來煮湯么?”
那邊正忙著的小二連忙跑過來大叫:“客官你莫要亂說~!我們這里的豬血湯今天早上已經(jīng)賣了上百碗了,哪里會有什么屎臭?就算廚房的師傅們拉了屎也不會不用草紙用手去抹吧?就算真沾到了些在手上他也自曉得去清洗。哪里有故意留在手上去做飯的道理?”
“他媽的大爺正吃得香,哪里來的賊廝鳥口無遮攔地說什么屎啊尿的???店小二!你說得比那廝鳥更惡心,存心讓大爺吃不下是不?”
“哈哈,那潑皮莫不是身上沒錢了胡亂尋個由頭要賴賬?掌柜的可要小心了?!?
“老子看是脖子短了聞著自己肚子里的屎臭了吧,哈哈哈哈”
掃了周圍笑罵怒喝的江湖人一眼,發(fā)覺好像沒露出破綻來,黃老五這才暗中松上一口氣,忍著心中的緊張忐忑從懷中摸出幾錢碎銀子丟給小二,皺著臉連說幾聲晦氣,轉(zhuǎn)身走出了客棧。不過他并沒跟著那一對‘父女’,甚至連看都沒看上一眼,而是埋著頭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之后,重新?lián)Q了身打扮的黃老五才從遠去的方向走了回來,好似信步閑逛一樣,似緩實快地跟著那一對‘父女’留下的腳印走去。
黃老五的眼光似乎一直在左右張望,但精神卻全集中在了地面的腳印上。就算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那路上走過,但在他的眼中,那些普通人難以察覺的蛛絲馬跡依然如黑夜中的明火一樣的明顯。這全神貫注之下,踩出那腳印之人的更多細節(jié)逐漸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那男子腳步看似松散,其實隨時都在微微提防,分明是個做賊心虛的,那女子的腳步輕靈跳脫間好似又有種奇怪的韻律,正是某些功法到了心神合一的境界才有的征兆。
沒錯了,沒錯了!黃老五的心在胸口中一陣狂跳,表情還能勉強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額頭上已經(jīng)有了細汗。他幾乎已經(jīng)可以肯定這一對喬裝打扮的父女就是他正惦記著那一對洛水幫通緝中的狗男女。想不到居然這樣湊巧能讓自己給碰到,難道真是時來運轉(zhuǎn),該當自己發(fā)跡了么?!只可惜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就算去招呼那些一起逃來豫州的兄弟,也萬萬對付不了這兩個能將青州第一大幫殺得丟盔棄甲的厲害人物且慢,明的不行可以來暗的啊,只要摸清楚了這兩人的行徑路線和落腳的地方,迷煙,麻藥,機關(guān)什么的統(tǒng)統(tǒng)用上,有心算無心之下照樣的能拿下。那洛水幫的十多萬兩金子可不就是自己一個人得了么?只是這厲害的迷煙毒藥什么的自己身上并沒有。這豫州初來乍到的,路子沒熟也不知道怎么去弄不過聽說那什么神機堂在這中原一帶的生意做得好生寬大,只要給錢。一些偏門獨門的迷煙毒藥蠱蟲都能買到但這些玩意肯定都貴得厲害,也不知道自己錢夠不夠
一邊心中盤算著接下來的路數(shù),黃老五一邊跟著那對男女的腳印走出大街,拐入了一條僻靜的小巷。雖然心中略略有些不安,但細心一想,黃老五對自己之前的表現(xiàn)很有信心,自信絕沒有暴露出半點破綻。而且這里面說不定就是那對男女的落腳之處,那更是無論如何一定要跟下去了。
走入人跡罕至的地方,地面上那兩對腳印的痕跡就更是明顯了。黃老五不覺間也加快了腳步,胸口的那顆心跳得更快了。但是剛走過一個拐角處他卻是一愣,前面赫然是一面墻,這根本就是個死胡同。
地上的腳印一直延伸到了墻邊。然后就這樣消失了。既沒有停下來。也沒有發(fā)力跳過去的跡象,簡直就好像是這樣徑直走進了墻里去一樣。
黃老五蹲了下來,用心地看了看那兩對腳印,確認自己沒有判斷錯之后,就抬頭仔細地打量面前這道墻來,看看能不能從上面找出道暗門之類的東西。只是這道墻確實又沒有任何的出奇之處,和兩邊的一模一樣,甚至連上面的縫隙裂痕的模樣都絲毫不差
剛感覺到一些不妙。一只手就忽的從墻上伸了出來捏住了黃老五的脖子。黃老五都還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感覺一股大力抬來,天旋地轉(zhuǎn)地一下猛摔在了地上。只摔得胸悶氣短頭昏眼花四肢欲斷,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動彈不得。
“這位老兄,跟著我們父女倆走了這么遠,所為何事啊?”
一把有些古怪的老人聲音響起,黃老五緩過一口氣來,才看清站在面前的正是他一直跟著的那一對‘父女’。開口問他的老者神色有幾分警惕,又有幾分戲謔,旁邊站著的那個年輕女子。從距離上看剛才赫然就是這女子捏住他脖子把他給摔過來的。而剛才擋住他的墻壁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見了,那位置上只有一張符貼在地面上微微發(fā)光。
黃老五全身上下馬上就被冷汗給浸透了。心中大罵洛水幫那些活該被人殺的家伙亂發(fā)消息,法術(shù)符箓的門道他不是很懂,但這種他近處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的幻術(shù)障眼法也不應(yīng)該是三流野道士能用出來,而且這兩人分明已知道了有人跟在后面,但這一路之上的腳步來看居然沒絲毫的慌亂,顯是江湖經(jīng)驗極深的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