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娟的身體在暑假過后愈加不好起來,精神差到有時候甚至在院子里都能睡著,謝孟得一直看著她,免得老太太著涼或者中暑。
季欽揚的樂理成績在高三開學前就出來了,謝孟沒問,男生也沒說,6班的班主任找他去談了幾次,似乎不少音樂學院都遞出了橄欖枝。
課業(yè)繁重,堆卷如山,仿佛連忙里偷閑的時間都顯得寶貴起來,謝孟得花大量的時間在復(fù)習語文上,季欽揚坐他對面幫著指導。
“默寫納蘭容若的一句詩詞,表達相思之情?!?
謝孟在本子上寫:“人生若只如初見……”
季欽揚笑了起來:“不是這句。”
謝孟看了他一眼:“這句比較熟?!?
季欽揚笑著搖頭,他拿過謝孟的本子,男生的字跟人一樣精致漂亮,一筆一劃的寫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10月初的時候季欽揚開始準備去北京中央音樂學院面試,他請了一個月長假,莫素媛打算全程陪同。
“我們這次可以去北京好好玩玩?!蹦赣H整理著要帶走的衣物行李:“我記得你很小時候去過,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樣了?!?
季欽揚坐在窗邊發(fā)呆,他沒什么興致的嗯了一聲,耳機掛在脖子里。
莫素媛看了眼兒子,她斟酌了一會兒才慢慢道:“你是不是不想去考中音了?”
季欽揚轉(zhuǎn)過臉,挑眉道:“當然不是……你不要多想。”
莫素媛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你積極性不高,之前收到推薦信的時候看你還挺有興趣的,這要去考了反倒沒見你多重視?!蹦劓律斐鍪郑砹死韮鹤拥膭⒑厝岬溃骸拔抑滥氵€報了上音……但是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媽媽還是希望你能想清楚?!?
季欽揚把耳機扣在頭上,他拉著扶手,隨著車廂晃動,山塘街除了過年,不論什么時候人流量都很壯觀,車站上擠滿了等車的人。
橋上擺著炸臭豆腐的攤子,小販已經(jīng)和季欽揚很熟了,老遠就打招呼:“今天吃嗎?”
季欽揚笑著擺了擺手:“不了?!?
他下了橋,走在岸邊上;穿過窄巷,最后停在了謝孟家的院門口。
張秀娟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半掩的門扉擋住了季欽揚的身影,她并沒有看到他。
男生靜靜的站了一會兒,他聽到謝孟在屋里喊了一聲:“好婆?!?
張秀娟旁邊的老式收音機里放著《紅樓夢》,老太太聽的入迷,過了許久才答應(yīng)道:“哎?!?
謝孟走了出來,手里端著碗筷。
“好婆?!蹦猩宓溃骸俺燥埩?。”
張秀娟像小孩兒一樣不怎么樂意:“吃不下。”
謝孟拖了把椅子過來:“吃不下也要吃點,我喂你?!?
老太太又嘀咕了一句什么,最后仍是乖乖吃了小孫子遞到嘴邊的飯菜。
“老了?!睆埿憔赀叧赃厙@了口氣:“這幾天老做夢,夢到你爸爸媽媽呀,說要接我到身邊孝敬我。”
謝孟笑了笑:“我孝敬你還不夠啊。”
張秀娟哼了聲:“還輪不到你孝敬呢。”
謝孟沒說話,他喂了幾口飯突然停下來,握住張秀娟的手:“讓我孝敬吧,我孝敬你到一百歲,你要活到一百歲,要不然就虧了。”
“傻孩子。”老太太樂了:“誰能長命百歲呀,戲文里那都是騙人的。”張秀娟理了理耳旁的發(fā),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謝孟的手背:“好婆呀,不想拖累你……你前陣子在看首都的大學是吧?那是□□呆過的地方吶,老婆子我一輩子都沒去過,我孫孫要是能去,那是多驕傲的一件事。”
張秀娟看著謝孟,她眼角旁的皺紋仿佛刻上了年輪的線條,雙目卻依舊清澄如水:“孫孫你要記住。”她笑著說:“好婆不是你的未來,以后你會遇到比我更重要的人,你呀,要和那人一起走過很長很長的路,過幸福美滿的日子,長命百歲,就跟戲文里寫的一樣?!?
書上總說,人年輕的時候容易做沖動的事情,面包和愛情,往往要了愛情的,成熟之后總會后悔。這樣的說法,在許多年后,在季欽揚快要步入不惑之年,經(jīng)歷過人生事業(yè)上的低谷,并且最終獲得成功時,有人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我并不這么認為?!蹦腥说奈骞僭诮?jīng)歷過歲月的洗滌后仍舊精致奪目,眉宇間沉淀著時間的光華,季欽揚托著下頷,他看著提問的記者,小姑娘被盯的臉都紅了,慌慌張張的低頭看提問稿。
“嗯……也就是說,您更偏向選擇愛情嗎?”
季欽揚挑眉:“不是偏向選擇愛情,而是我仍會選擇愛情?!?
“您不后悔嗎?”記者問。
“為什么要后悔?”季欽揚笑了笑,他側(cè)臉對著觀眾,鏡頭里能清楚的拍到他左耳垂上帶著一枚普通的銀質(zhì)耳釘。
“我失去過面包?!奔練J揚慢慢道:“但我一直擁有愛情?!?
然而在還只有十六七歲時,就像書里說的,季欽揚是沖動的。
少年帶著耳機躺在用石頭壘砌的河岸邊,枕著小橋流水,任憑傍晚的風吹過自己滾燙而火熱的胸膛。
那是屬于這個夏天的,最后的風。
季欽揚去北京時,謝孟并沒有去送行。他那天有小考,考完后才收到男生發(fā)來的短信,內(nèi)容只有短短的四個字:“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