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民無奈地搖搖頭,自己這位續(xù)弦的太太是上海人,小業(yè)主家庭出身,本來脾氣就不是太好,再加上最近教育部發(fā)不出薪水,自己又得了重病,女兒還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輛來歷不明的腳踏車,這么大的壓力壓在她一個人肩上,不發(fā)飆才怪。
“好,我喝?!绷种衲笾亲訉⑺幩攘讼氯ィ妹聿敛磷?,對站在臥室門口的兒子道:“文龍,過來讓爹看看?!?
林文龍怯生生的剛要過來,忽見爹爹臉色一變,撲的吐出一口鮮血來,緊接著是豆大的汗珠滾落,整個人在床上抽搐起來,嚇得他哇哇大哭:“姆媽,姆媽,快來啊?!?
“哪能噶大聲?!绷痔珴M面怒容的走過來,一看這個陣仗也慌了神,一邊喊林媽張伯過來幫忙,一邊上去幫丈夫掐人中。
林之民抽搐了一陣就不動了,嘴角流出白色的泡沫和紅色的鮮血,眼睛睜得大大的,太太愣了片刻,伸手去摸丈夫的鼻息,已經(jīng)完全沒了氣息。
張伯跑進來報告道:“太太,洋車叫來了。”忽然看到這副情景,頓時呆住了。
林太太出奇的冷靜,發(fā)號施令道:“張伯,你去教育部報喪,就說先生走了,林媽,你打電話讓小野醫(yī)生來,我得問問他,開的什么藥?!?
兩個下人憂心忡忡的去了,屋里只剩下林太太和不懂事的小兒子。
“姆媽,爹爹怎么不說話了。”林文龍?zhí)е∧X袋問道。
林太太清瘦的臉上,兩行淚刷的流了下來,抱著兒子哽咽道:“文龍,爹爹走了?!?
……
今天的北大校園,依舊在討論昨日之事,身為賭博中的贏家之一,林文靜受到了同學們的關注,有人讓她講講車夫的來歷,有人讓她請客,校園里歡快的氣氛沖淡了她的憂傷,一天就這么過下來了,下午四點,放學回家,跟著王月琪的腳踏車蹭了一路,回到胡同口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家門口停著一輛汽車,不是米姨租賃的那一輛,自家大門上貼了一張白紙,不知道是什么含義,張伯也不像往常那樣坐在門房里,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院子,看到很多陌生和熟悉的面孔,大概是父親的同事吧。
快步進屋,頓時呆住了,父親身上已經(jīng)蓋上了白布,米姨和文龍身上披了麻布,正坐在一旁泣不成聲,一瞬間林文靜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林文靜已經(jīng)躺在自己的床上了,外面的天全黑了,她渾渾噩噩的爬起來坐在桌前,望著院子里來來往往的人,還有那輛腳踏車,只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一場噩夢。
父親就這樣走了,走的那樣匆忙,甚至沒給自己留下一句話。
從脖子上取下項鏈,打開雞心盒子,照片上的三個人正溫馨美滿的笑著,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
“媽媽走了,爸爸也走了,現(xiàn)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
林先生暴亡,教育部派人協(xié)助處理后事,開錯藥致人死亡的小野醫(yī)生躲進了東交民巷,據(jù)說當晚就乘火車跑到天津,坐船離開中國了。
教育部總長傅增湘親自前來吊唁,在京親朋友好亦來燒紙,值得注意的是,北大教授陳獨秀是獨自一人來的,有小道消息說,北大將他的文科學長職位摘了,只保留教授職稱,并且給了一整年的假期,陳獨秀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侮辱,憤然辭職,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北大的一分子了。
林太太帶著一雙兒女披麻戴孝,不停對來吊唁的友好鞠躬行禮,張伯和林媽在院子里搖頭嘆氣,好好的一個家就這么完了。
……
林家發(fā)生變故之際,陳子錕正在熊希齡府上作客。
熊希齡道:“子錕啊,我托人送到佛山和上海的信有回音了。”
陳子錕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問道:“有什么結果?”
“上海精武門的霍元甲師傅早就不在了,他的大徒弟劉振生回復說,霍師傅從來沒有收過姓陳的徒弟,而廣東佛山寶芝林的黃飛鴻師傅依然健在,他看了你的照片后也是同樣的答復,說是從未收過這樣一個徒弟?!?
陳子錕大感意外:“這是怎么回事?杜心武先生說,我的功夫確實是他們兩家的嫡傳啊?!?
熊希齡道:“或許別人有難之隱也未可知,我以為,英雄不問出處,對于自己的身世問題你也不用過于掛心,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關注?!?
陳子錕道:“熊老有何吩咐,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熊希齡搖頭道:“我并不希望你成長為一個只會蠻干的武夫,知道我上次為什么帶你去六國飯店見林長民他們么?”
陳子錕靈機一動:“熊老是讓我耳濡目染國家大事?”
熊希齡道:“正是,如今南北分裂,武夫當政,各地督軍割據(jù)稱霸,民不聊生,餓殍滿地,如此境況之下,段祺瑞依然窮兵黷武,向日本借款數(shù)億,編練參戰(zhàn)軍,哼,借著參加歐戰(zhàn)的名義,擴充自己的武裝,購買日械,雇傭日本教官,連拉跑炮車的馬匹都是日本進口的,袁世凱都不敢答應的二十一條第五號,到段祺瑞這兒,卻是順利通過了,你說,這不是賣國是什么!”
陳子錕深以為然,道:“熊老可有對策,誅此國賊?”
熊希齡嘆口氣道:“刺殺是無法解決中國的問題的,宋教仁被刺,陶成章被刺,陳其美被刺,湯化龍被刺,死了這么多人,中國沒有絲毫民主和富強的跡象,卻是越來越亂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