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電話的時候,我正蹲在街邊看蕭克明給人算命。
要說雜毛小道沒有點本事,這純粹是在胡扯,他自號曰茅山宗傳人,從小耳熏目染,對生辰八字、紫微斗數(shù)、面相手相、八卦六爻各類算命法門,自有一番見解。在這邊來算命的人大體分兩類,一問前途,二問姻緣。雜毛小道闖蕩江湖十幾年,早已練就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基本技能,又或許有些許門道,是故生意倒也紅火。
很多人都認為算命先生不過就是些滿口胡謅的騙子而已,不值一提,這里就有些以偏概全了。為何?想一想,作為靠嘴跑江湖的先生們,自身倘若沒有兩把刷子的話,怎么在一地長留?——當然,也有很多先生在打游擊戰(zhàn)。作為一個算命先生(算命婆子),他首先得會一門最基本的功課,就是心理學(xué)。話語磨棱兩可、云山霧罩這是基本的,觀人看相、語牽引這是起碼的,當然,還必須要熟讀陰陽學(xué)、鬼谷子、易經(jīng)八卦算術(shù)等書籍,有了理論基礎(chǔ),張嘴即來,瑯瑯上口。
所以,一個算命先生,混得差的在街頭窮困潦倒,居委會大媽攆得滿街竄,混得好就能成為大師,成為權(quán)貴富豪的座上嘉賓,出書,成名立萬。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潛伏在各地街頭的算命先生里,其實還是有幾個真本事的人。
高手在民間。
好吧,熟讀十二法門中占卜、圓夢兩章的我,其實也是半個旁門左道中人,深知其中道理,天人感應(yīng)之說玄之又玄,偶或有靈感瞧見,也是真實的,合理的,然而事事皆靈者,必在大內(nèi)之中。旁人看的是熱鬧,而我看的是門道,抱著學(xué)習(xí)的態(tài)度,看著雜毛小道忽悠人。
蕭克明剛剛送走幾個春心萌動的打工妹子,轉(zhuǎn)過頭來笑嘻嘻地問我:“你注意到左邊那個紅衣服的女孩子沒有,好像是個處哦,我留了手機號碼了,你要不?不要我要了!”他見我心不在焉,揮揮手說:“哎,丟魂了?誰的電話,出什么事了?”
我說顧老板打電話過來,說有個地方有十年還魂草,叫我過去看看,是不是我要的。
蕭克明問顧老板是誰?我跟他解釋是阿根的大表哥,香港大老板。他立刻拉著我要求介紹。我沒理,鬧一番后他問去哪兒看啊,我說是江城,他說哦,是江城啊,那兒不錯,聽說靠近澳門,口岸一條酒吧街,南鶯北美,異國風(fēng)情,大大的聞名,嗯,同去,同去。
我捏了捏胸口的槐木牌子,白天陽氣太盛,朵朵一般都躲在里面睡覺。沒理他,我抬腿走,說你先慢慢擺著攤,糊弄人,我真有事走了。他把畫有八卦易學(xué)的破布一卷,收拾家當追上來,說貧道是很認真地幫善男信女們答疑解惑,指點人生,你怎么這么誣蔑我。小毒物,等等我,等等我,一起去,我觀你此去江城,必然又有一劫,此劫曰水劫,非貧道不能解也。
我大笑,你個雜毛道士又來這么一套,老子不信。
他拉著我,嚴肅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上次我跟你講的事情,發(fā)生了沒有?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此次也是一樣。貧道我為你指點了一條迷路……”他拖長了語調(diào),然而露出了討好的笑容:“你就帶上我老蕭吧?”
我無語,后脖子發(fā)麻。
顧老板的消息來源是一個朋友談起的,說江城一個私人植物園里有這么一株。他之前幫我打聽過幾次,但是都不靠譜,也就沒提了。這次說起,仿佛是真地。他最近在忙一樁生意,很忙,所以不能親自陪我去找,但是他打發(fā)了助手秦立在江城等我們。
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了,冬天冷,天也黑得早。合租房子的兩個人居然都在,一男一女,男的是個老實巴交的年輕人,在附近工廠里面做技術(shù)員的,女的是個會計,長得一般,人倒很精明,沒事纏著我減房租。
兩人都坐在電視機前看一個美食節(jié)目,見到我回來都跟我打招呼,又跟蕭克明點頭。
我收拾了一下,帶著一個小包就出了門。
雜毛小道賴著,我也沒辦法,混久了,也就成了朋友,他既然想去,難道我還真把他撇開不成?于是只好載著他出發(fā)。從東官至江城,足足有近三個小時的路程,一路上有他陪著聊天打屁也是極好的。蕭克明極為健談,我能夠從他口中聽到許多奇聞軼事,雖不辯真假,但是滿足一下好奇心,也是足夠了。
出了東官不久,天就陰了下來,道路兩旁的燈也亮了,昏黃。我把朵朵叫出來,讓她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路上的風(fēng)景。她趴在車窗上,一雙眼睛晶晶亮,看著往后飛馳而去的景物,她十分快樂,指指這兒,指指那兒,一臉的驚奇。我搬到郊區(qū)這套房子時間里,朵朵的行動就沒以前獨處那么方便,所以也憋得難受,這會兒倒是很開心。
她跟蕭克明也熟了,沒事就揪這雜毛小道頭頂?shù)拈L毛,
蕭克明也很奇怪,問你養(yǎng)的小鬼怎么是這樣的?我說哪樣的,一直是這樣的???他說哪有,一般的小鬼,因為心性沒開,陰風(fēng)洗滌,所以向來都好妒,任性妄為,而且時間久了,模樣都很恐怖,青面獠牙的。你這個,像是個洋娃娃。我說是么,我說我家朵朵從來都很乖啊,長得也很可愛,這點像我。
他哈哈大笑,說是你生的么?是你做的么?像你……鬼扯。
我就跟他講每日給朵朵持咒祈禱的事情,他點頭,說這樣子貌似也可以。他沒養(yǎng)過小鬼,聽說在泰國、緬甸一帶有廟宇的高僧養(yǎng)古曼童,都是善良的,祈福的。他在湘西認識一人,就養(yǎng)鬼,不是小鬼,是大鬼、厲鬼,用來尋寶考古。
我說你就吹吧,尋寶考古?是盜墓吧?不過湖南想來也沒有多少墓可以盜了吧?
蕭克明說誰說的,長沙馬王堆你知道吧,大大的有名,楚國故地,你別以為是你們那窮鄉(xiāng)僻壤、蠻夷之所在。我說我一提湘西湖南你就那么激動,你湖南人?他說非也,都說我老蕭是茅山宗掌教弟子了,自然是大江蘇人。我說呸,你就是一個茅山粽子,改天要從墳里面跳出來了。
他不理我,朝外面看去,我瞥了一眼,玻璃上的他眼神有些郁郁。
這會兒,金蠶蠱掙扎著從我褲子管兒爬出來了,飛起來,繞著朵朵轉(zhuǎn)圈。蕭克明伸手去捉,肥蟲子敏捷地躲開,飛到他面前,一雙黑豆子直勾勾地看著他,銳利。想起了王洛和死去的慘狀,雜毛小道看著害怕,他叫我管一管它。我叫金蠶蠱安分點兒,不要鬧道士蜀黍,他是朋友,好朋友。它這會兒聽懂了,飛到蕭克明近前,用身子蹭了蹭他,以示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