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動身南下。
除了經(jīng)停驛舍更換馬匹,必要休息,其余時間,不分晨昏,幾乎都是在馳道上度過的。
這段路千里之遙,才七八天,她便已經(jīng)過了黃河,直奔兗州。
這日終于接近兗州,沿途聽聞燕侯大軍早在數(shù)日前已過境,如今想必早就開到了東郡,焦心如焚,終于一口氣終于趕到。
她抵達東郡的那一天,是個晴朗的初夏傍晚。
夕陽西斜,金色的余暉,灑滿了東郡城外那片無邊無際的原野地上。
也投在城外那一座座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連綿不絕的軍營營帳和迎著晚風招展的繪有戰(zhàn)龍的旌旗之上。
小喬并未馬上入營。而是遠遠地停在城北的營地之外,先讓喬慈去尋比彘探聽消息。
天黑,喬慈回來的時候,神色看起來,比開始仿佛要略輕松些。
他告訴小喬,父親重新掌控權(quán)力,殺了丁屈。他希冀能向魏劭澄清其中誤會,但魏劭似乎并不接受。
比彘擔心魏劭盛怒之下攻城,所以引軍來此防備。
所幸,魏劭雖不見使者,但也一直沒有發(fā)動攻城。
這樣對峙的局面,已經(jīng)持續(xù)數(shù)日了。
來的路上,小喬曾設(shè)想過許多的可能。
最可怕的,就是魏劭盛怒之下,攻破東郡,父親身死。
倘若真發(fā)生了這樣的事,小喬無法想象,即便自己這樣趕過來了,于事還有什么意義。
萬幸,她最害怕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
得知這個消息的那一瞬間,她身體里那根一直緊緊繃著的弦,松了下來。
松懈的一刻,她感到一陣頭暈眼花,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被喬慈一把扶住。
“阿姐!”
“我沒事。你留下,不必隨我進來。”
“女君隨我來。”
雷澤出來,領(lǐng)小喬往里而去。
路上他似乎欲又止,但終于還是什么都沒說,最后領(lǐng)她到了中軍大帳前,低聲道“君侯就在里頭?!?
抬手,撩開帳門的那一刻,小喬的心情忽然又緊張了,動作也遲滯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掀開,入內(nèi)。
大帳里燃著明燭,光線很亮。
她看到魏劭站在兵器架前,背對著自己。
紋絲不動,猶如一塊巖石凝固在那里,已經(jīng)很久了。
她停在帳門口,注視著那個熟悉的背影,等待了良久,終于輕聲道“夫君,對不起?!?
一陣風從她身后的帳門縫隙里鉆進,燭火輕晃。
魏劭那道投在帳壁上的被放大了的身影也晃了晃。
他慢慢地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到小喬的臉上。
二人眼眸相對。
大半年沒有見面了。他一下就變的又黑又瘦。
神色里,并沒有小喬預(yù)想中的盛怒。
看起來竟十分平靜。
平靜的異乎尋常。
小喬的心里,忽然像是被一把鈍刀給無聲地劃拉了一下,胸口一陣鈍痛。
“謝謝你,未攻東郡”
“你回去吧,好生照顧腓腓。畢竟你也替我生了個女兒,作為對你的回報,我會放過兗州的。明日我便撤軍?!?
他打斷了她的話。
語氣也和他的神色一樣,平靜的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
小喬怔怔地望著他.
魏劭說完,走到那張案后,坐了下去,隨手翻開一卷簡牘,低頭瀏覽。
小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魏劭起先十分平靜,一直在翻手里的簡牘。
不時發(fā)出竹片碰撞的輕微響聲。
漸漸地,他越翻越快,越翻越快,捏著簡牘的那只手的手背青筋,也漸漸地凸顯了起來。
突然,“啪”的一聲,他手里的那冊簡牘被重重地拍在了案面之上。
聲響之大,驚的燭火也隨之跳躍了一下。
“你還不走?還要我如何,你才能滿意?”
他抬起頭,盯著小喬,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道。
小喬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邊,跪在了他的近旁。
“夫君,你其實已經(jīng)知道了,是嗎?”
她望著他硬朗宛若雕琢而出的側(cè)臉線條,輕聲地問。@魏劭閉了閉目,慢慢地轉(zhuǎn)過頭。
燭火投在他的眼睛里,令他的一雙瞳仁泛出近乎半透明的冷冷的釉色。
“我在來的路上,很擔心你已經(jīng)攻城了。傍晚到了這里,發(fā)現(xiàn)你還沒有。那時我就知道,不會是因為比彘。倘若你真想攻下兗州,你絕不會因為比彘而停下來。你一定是知道這其中有誤會了,是嗎?”
魏劭一語不發(fā)。
小喬望著他的眼睛“我來之前,拜別祖母的時候,我對她說,我想來見你,并非是要為喬家撇清干系。魏梁將軍如今生死未卜,和他同行的戰(zhàn)士無辜送命,一切都和我喬家脫不了干系。喬家人便是以命償命,也不足以撫平親者之痛,這并非是我虛。所以方才我趕到的時候,知道夫君并沒有攻城,我除了感激,再無別念。經(jīng)此一事,我也明白了,是我喬家人無德無能,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這許多的事端。我會讓我父親交出兗州。我知這彌補,對比已經(jīng)造成的過錯,實在微不足道,你或許也根本不屑一顧。但已經(jīng)造成的傷害,無論是我,還是我的父親,只要力所能及,必會全力彌補。
哪怕微不足道?!?
魏劭神色依舊冷淡,慢慢地搖了搖頭。
“你說了這么多,有一句,倒是被你說對了。我還沒攻兗州,并不是因為比彘的阻攔?!?
“你知我為何決定放過兗州?”
小喬屏住了呼吸,心跳忽然加快。
魏劭視線投向帳門之外,喝道“帶進來!"
小喬抬眼,看到一個穿著葛衣的人被推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竟是喬越的謀士張浦。
他面如土色,瑟瑟發(fā)抖。
小喬吃了一驚,飛快轉(zhuǎn)頭看著魏劭,見他目光冷冷地盯著自己“這個人,你應(yīng)當認識吧?”
小喬的心跳驀然一陣狂跳,略微茫然地看著魏劭。
從進來后,魏劭轉(zhuǎn)身對她說的那第一句話開始,她就覺察到了他的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