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朱氏不同,祖母說著這句話的時候,語調(diào)聽起來和平常并沒什么大區(qū)別,也看不出應(yīng)該有的興奮的樣子。

倘若說真有什么與平常不同,那就是小喬看到她那只獨目中放出的光芒里,流露出了一種近乎驕傲的神采。

這些英雄或梟雄,造就了這個亂世,也是這個亂世,又成就了新的英雄和梟雄。

魏劭的祖母確實當(dāng)?shù)闷痱湴?有魏劭這樣一個以弱冠之年便躋身于一方霸主的孫子,小喬在心里想道,何況他現(xiàn)在又攻下了晉陽。從軍事的意義來說,晉陽絕不僅僅只是一座城池,晉陽并入魏劭手中,也絕不僅僅意味著他只是真正統(tǒng)一北方,成為名副其實的北方霸主,最重要的是,他獲得了有著天下糧倉稱號的這塊寶地。

有了足夠的糧草供應(yīng)保證,才是日后圖謀中原腹地的最大保證。陳氏父子坐擁寶地,最后卻為他人做嫁衣裳,也只能怨自己無能了。

從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就反復(fù)困擾她的那個可以稱之為噩夢的將來,隨著那個名叫蘇娥皇的女人的出現(xiàn)和魏劭統(tǒng)一北方的步伐,正在按照預(yù)定的軌跡,一步步地便為現(xiàn)實。

如果不出意外,她的丈夫魏劭最后應(yīng)該還是會稱帝的。

下這種論斷,并不僅僅只是出于自己的那個噩夢,或玄之又玄的天命之說,而是到了魏家之后,在魏劭這個男人的身上,她親眼看到了勃勃的野心、充沛的精力、目空一切的舍我其誰,以及堅韌不拔的步步推進(jìn)。@這樣的一個男人,能在亂世的交伐合縱中走到最后,絕不會是因為偶然。

所以小喬心中難免也更加的疑慮了。這一世的魏劭之妻不再是大喬。妻既易,那個隨著這趟中山之行終于活生生地出現(xiàn)了自己面前的蘇女,究竟是否依然還會沿著前世的軌跡,如她所知的那樣,最后與他并肩站在一起,成為這秀麗江山的開國帝后?

自己對于前世的所有認(rèn)知,就在魏劭稱帝、大喬自盡、蘇女立后,劉琰城破后戛然而止。

她忽然很想知道,前世的那個魏劭,在如愿稱帝,攜手愛人,并且也終于將他恨之入骨的喬家徹底摧毀了之后,當(dāng)他偶然想起那個被他冷待了一生,就連死后也不能入魏家陵寢的可憐女人,他的鐵石心腸里,究竟會不會有那么一絲的憐憫和愧疚?

他的最后結(jié)局,又將會是如何?

(前世。)

三個月前,魏劭大軍攻入洛陽,逼入皇宮朱雀門,此前廢了末代漢帝、自己面南稱帝的幸遜四面受圍,無路可逃,最后自焚于北宮。

北宮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才平息下去。

半個月后,魏劭祭祀北郊,告天后于千秋萬歲殿登基,建號“燕”。

這一年,他才三十出頭,成為有著百萬人口的帝都洛陽的新主。

他立了宗廟社稷、省臺司院,賞功罰罪,后宮后位卻依舊空懸。

他如今的后宮里,有兩個女人。

一個是大喬,十年前他娶的嫡妻。

另一個,便是已經(jīng)隨伺他多年的寵姬蘇女。

他在多年前就已經(jīng)統(tǒng)一了北方,如今中原連同洛陽的大小軍閥均被伐盡,剩余少數(shù)漏網(wǎng)之魚,不過茍延殘喘不成氣候,他并不放在心上。

唯一一塊能入他眼,卻還沒入他手的地盤,就是雍了。

兩年前,為了反抗幸遜僭位,部分忠于漢室的臣子迎原瑯琊王世子劉琰來到雍都,另立了漢室小朝廷,都城設(shè)在雍。

只要拿下雍這個小朝廷,天下盡歸于魏劭之手。

事實上,在魏劭剛攻入洛陽,幸遜自焚的數(shù)日之后,使者就帶來了小朝廷的旨意,封他為大丞相,大司馬,請他前往雍都迎帝駕歸洛陽,奉正統(tǒng)劉琰為天下之帝。

魏劭當(dāng)時哈哈大笑,誰都能看出他的輕蔑和狂妄。

他說,天賜不取,必受其咎。

半個月后,他便興兵攻伐小朝廷。

他在出兵前,依然沒有立大喬為后,也沒有像別人猜測的那樣,改立他寵了很多年的蘇女為后。

他只做了一件事。封蘇女為夫人。

這是后宮中皇后之下品級最高的后妃了。

隨后他離開洛陽親征雍都。

在他離開后的第二天,蘇娥皇來到了北宮崇德殿。

洛陽皇宮宏偉壯麗,分南北兩宮,南宮是皇帝朝賀議政之所,北宮則為皇帝后妃的寢宮。

半個月前幸遜所燃的那場大火,燒毀了北宮的大部分宮殿,如今只剩部分殘存建筑。魏劭亟于滅小朝廷,并未立刻下令修繕,只命人將從大火中殘余下來的幾處宮室收拾出來用作暫時居所。

蘇娥皇住在最華麗的延休殿,幸遜和前漢帝后宮里僥幸活了下來的后妃宮女一律安置在東邊的增喜觀,而大喬就被安置在最偏隅的這處崇德殿。

她已經(jīng)病了許久。邊上只有一個老媼伺候著她的藥飯。

很久以前,那時候她還沒出嫁的時候,在家鄉(xiāng)東郡,與妹妹小喬一道,以貌美被時人并稱“雙喬”。

如今她二十五六,原本該是一個女人生命中最能綻放芳信的美好年華,但她卻瘦的脫了形。搭在床榻上的那只手,手背只剩了一層能清楚看到內(nèi)里宛如蛛網(wǎng)般蔓爬的青色血管的皮。只在睜開眼睛的時候,從那雙眼睛的眸光里,還能依稀找得出一絲殘存的當(dāng)年美人的痕跡。

大喬感到很口渴。她已經(jīng)渴了許久。她知道那個老媼不愿意服侍自己,剛才想掙扎著自己下去倒水的。但是她實在爬不起來。全身的力氣仿佛都已經(jīng)一寸寸地離她而去。

她再次用低弱的聲音呼喚那個老媼。老媼終于走了進(jìn)來,腳步在光磚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啪嗒啪嗒之聲。

老媼倒了一盞已經(jīng)冰冷的水,送到床前,竟杯盞重重頓在了床沿上。

水潑灑一半出來,弄濕了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