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樣的嗎?”他翻了翻眼睛,“我或者該到銀行去,把所有的獎券全包下來,那么,幾百個獎就都是我一個人中了?!?
“噢!”她笑了,笑得格格出聲,“這倒真是個好辦法,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有點數(shù)學(xué)頭腦!”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你還是這么愛笑?!彼f,“我從沒看過像你這么愛笑的女孩子。”
她揚著手里的獎券。
“我們怎么處理它?”她問。
“換兩張獎券,一人分一張!”
“好!”她干脆地說,仿佛她理所當(dāng)然擁有這獎券的權(quán)利似的。走進(jìn)獎券行,她很快地就換了兩張獎券出來,握著兩張獎券,她說:“你抽一張?!?
“不行!”他瞪視著她,大大搖頭,“不能這么辦,這樣太不公平?!?
“不公平?那你要怎么辦?”她天真地問。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人行道,他指著前面說:
“看到嗎?那兒有一家咖啡館,我們走進(jìn)去,找個位子坐下來,我請你喝一杯咖啡,我們好好地研究一下,如何處理這兩張獎券?!?
她抬起睫毛,凝視著他,笑容從唇邊隱去。
“這么復(fù)雜嗎?”她說,“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獎券我不要了,你拿去吧!”她把獎券塞進(jìn)他手中,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他迅速地伸出一只手來,支在墻上,擋住了她的去路。他的眼光黑黝黝地盯著她,笑容也從他唇邊隱去,他正經(jīng)地、嚴(yán)肅地、低聲地說:
“這是我第一次請女孩子喝咖啡?!?
不知怎的,他的眼光,和他的語氣,都使她心里怦然一跳。不由自主地,她迎視著這對眸子,他臉上有種特殊的表情,是誠摯、迫切而富有感性的。她覺得心里那道小小的堤防在瓦解、崩潰。一種自己也無法了解的、溫柔的情緒捉住了她。她和他對視著,好一會兒,她終于又笑了。揚揚眉毛,她故作輕松地說:
“好吧!我就去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公平的辦法來處理這獎券!”
他們走進(jìn)了那家咖啡館,這咖啡館有個很可愛的名字,叫做“雅敘”。里面裝修得很有歐洲情調(diào),墻上有一個個像火炬般的燈,桌上有一盞盞煤油燈,窗上垂著珠簾,室內(nèi)的光線是柔和而幽暗的。他們選了角落里的一個位子,坐了下來。這不是假日,又是上午,咖啡館里的生意十分冷清,一架空空的電子琴,孤獨地高踞在一個臺子上,沒有人在彈。只有唱機里,在播放著《胡桃夾子組曲》。
叫了兩杯咖啡,宛露望著對面的男人。
“好了,把你的辦法拿出來吧!”
他靠在椅子里,對她凝視了片刻,然后,他把兩張愛國獎券攤在桌上,從口袋里拿出一支原子筆,他在一張獎券上寫下幾個字,推到她面前,她看過去,上面寫著:
盂樵
電話號碼:七七六八二二
“孟樵?”她念著,“這是你的名字?”
“是的,你不能一輩子叫我一陣風(fēng)?!彼f,眼睛在燈光下閃爍,“這張是你的,中了獎,打電話給我。然后,你該在我的獎券上留下你的電話號碼,如果我中了獎,也可以打電話給你。這樣,無論我們誰中了獎,都可以對分,你說,是不是很公平?”
她望著他,好一會兒,她忽然咬住嘴唇,無法自抑地笑了起來,說:
“你需要兜這么大一個圈子來要我的電話號碼嗎?”
他的濃眉微蹙了一下。
“足證我用心良苦。”他說。
她微笑著搖搖頭,取過筆來,她很快地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把那獎券推給他。他接了過去,仔細(xì)地念了一遍,就鄭重地把那獎券折疊起來,收進(jìn)皮夾子里,宛露看著他,說:
“你是學(xué)生?還是畢業(yè)了?”
“畢業(yè)很多年了,我在做事。”
“你一定是一個工作很不努力的人?!?
“為什么?”
“今天不是星期天,現(xiàn)在是上午十一點,你沒有上班,卻坐在咖啡館中,和一個陌生的女孩一起喝咖啡?!?
他微笑了一下。
“你的推斷力很強,將來會是個好記者?!?
“你怎么知道我是學(xué)新聞的?哦,我那天掉在地上的書,你比你的外表細(xì)心多了,我看,你倒應(yīng)該當(dāng)記者!”
“你對了!”他說。
“什么我對了?”她不解。
“我是個記者,畢業(yè)于政大新聞系,現(xiàn)在在xx報做事,我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常常整天都在外面跑,只有晚上才必須去報社寫稿。所以,我可以在上午十一點,和一個陌生的女孩坐在咖啡館里,這并不證明我對工作不努力?!?
“哦?”她驚愕地瞪著他,“原來你也是學(xué)新聞的?”
“不錯?!?
“你當(dāng)了幾年記者?”
“三年。”
“三年以來,這是你第一次請女孩子喝咖啡?”她銳利地問,“你撒謊的本領(lǐng)也相當(dāng)強呢!”
他緊緊地注視著她。
“我從不撒謊?!彼唵蚊髁说卣f,語氣是肯定而低沉的,“信不信由你?!?
她迎視著那對灼灼逼人的眼光,忽然間,覺得心慌意亂了起來,這個男孩子,這個孟樵,渾身都帶著危險的信號!她從沒遇到過這種事,從沒有這種經(jīng)驗,她覺得孟樵正用那銳利的眼光,在一層一層地透視她。從沒有人敢用這樣大膽的、肆無忌憚的眼光看她。她忽然警覺起來了,她覺得他是古怪的、難纏的、莫名其妙的!她把咖啡杯推開,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
“既然是第一次,干嗎不找別人而找上我?”
“我想……”他愣愣地說,“因為沒有別的女孩子用球砸過我!我母親常說,我腦袋里少了一個竅,你那一球,準(zhǔn)是把我腦袋里那個竅給砸開了!說實話,”他困惑地?fù)u了搖頭,“我自己都不了解,為什么要這樣做。”
她愕然地望著他,聽了他這幾句話,她的警覺不知不覺地飛走了,那種好笑的感覺就又來了。這個傻瓜!她想,他連一句恭維話都不會說呢!這個傻瓜!他完全找錯目標(biāo)了!他不知道,她也是個沒竅的人呢!想到這兒,她就不能自己地笑起來,笑得把頭埋到了胸前,笑出了聲音,笑得不能不用手握住嘴。
“我很可笑,是嗎?”他悶悶地問,“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哪一句話如此可笑?”
“你知道我是愛笑的,”她說,“任何事情我都會覺得好笑,而且,我又不是笑你,我在笑我自己!”
“你自己?你自己有什么好笑?”
“我自己嗎?”她笑望著他,“孟樵,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
她笑嘻嘻地凝視他,慢吞吞地說:
“你的腦袋里,可能只少一個竅,我的腦袋里呵,少了十八個竅。而且,到現(xiàn)在為止,沒有人用球砸過我!”她抱起桌上的書本,“我要走了,不和你談了,再見!”她站起身子,抬高了下巴,說走就走。一面走,一面仍然不知所以地微笑著。
孟樵坐在那兒,他沒有留她,也沒有移動,只是望著她那嬌小修長的身影,輕快地往咖啡館門口飄去。一片云,他模糊地想著,她真是無拘無束得像一片云!一片飄逸的云,一片抓不住的云,一片高高在上的云,一片可望而不可即的云……那“云”停住了,在門口,她站了兩秒鐘,然后,猝然間,她的長發(fā)在空中甩了一個弧度,她的身子迅速地回轉(zhuǎn)了過來,望著他,她笑著,笑得有點僵,有點兒羞澀,有點兒靦腆。她走了回來,停在他的桌子前面。
“你學(xué)新聞,當(dāng)然對新聞學(xué)的東西都很熟了?”
“大概是的。”
“我快畢業(yè)考了,愿不愿意幫我復(fù)習(xí)?”
他的眼睛閃耀著。
“一百二十個愿意?!彼f。
“那么,在復(fù)習(xí)以前,請我吃午飯,好不好?因為我餓了?!?
他望著她,她那年輕的面龐上,滿溢著青春的氣息,那亮晶晶的眼睛里,綻放著溫柔的光彩,那向上彎的嘴角,充滿了俏皮的笑意。好一朵會笑的云!他跳了起來。
“豈止請你吃午飯,也可以請你吃晚飯!”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