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看了相柳一眼,難得的沒有回嘴。
兩人在海底漫無目的地逛著,到后來小夭有些累,躺在水中,一動都不動。
相柳問她:“累了?”
小夭覺得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說:“我打個盹。”說是打個盹,卻是沉沉地睡了過去。只不過以水做榻,雖然柔軟,可水中暗流不斷,睡得畢竟不安穩(wěn)。
一枚純白的海貝朝他們漂過來,到了他們身邊時,緩緩張開。相柳把小夭抱起,輕輕放在貝殼里,他卻未睡,而是倚靠著貝殼,凝視著海中星星點點的微光。
小夭已經(jīng)一年多沒有真正睡踏實過,每夜都會醒來兩三次,有時候?qū)嵲陔y以入眠還要吃點藥。
這一覺卻睡得十分酣沉,竟然連一個夢都未做,快醒時,才夢到自己在海里摘星星。海里的星星長得就像山里的蘑菇一般,摘了一個又一個,五顏六色,放到嘴里咬一口,還是甜的。小夭邊摘邊笑,笑著笑著,笑出了聲,自己被自己給笑醒了,知道是個夢,卻依舊沉浸在美夢里不愿意睜開眼睛。
小夭睜開了眼睛,看到相柳靠著貝殼,一腿平展著,一腿曲著,手搭在膝上,低頭看著她,唇邊都是笑意。小夭笑著展了個懶腰,甜蜜地說:“我做了個好夢?!?
相柳道:“我聽到了?!?
小夭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他們在貝殼里,想立即查看,又怕露了痕跡,只得按耐著躺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起來,裝作不經(jīng)意地四下看著,是那個貝殼,純白的顏色,邊角卷翹,猶如一朵朵海浪,十分美麗。
貝殼很大,里面躺兩個人也一點不顯擁擠。在她昏迷時,她和相柳就睡在這里面,三十七年,算不算是同榻共眠?那兩個鮫人把貝殼看作愛巢,相柳把這個貝殼當(dāng)什么?
小夭只覺一時間腦內(nèi)思緒紛紛,臉發(fā)燙,心跳加速。
小夭暗叫糟糕,她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動作,卻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心跳。果然,相柳立即察覺了,看向她,小夭忙道:“我餓了!餓得心慌!”
小夭的臉紅得像是日落時的火燒云,努力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相柳。相柳的心急跳了幾下,小夭剛剛感覺到,卻又立即什么都沒有了,她以為是自己心慌的錯覺。
相柳淡淡說:“走吧!”
相柳在前,領(lǐng)著小夭往上游去,小夭回頭,看向剛才棲息的貝殼。貝殼如一朵花一般,正在慢慢閉攏。
到了海面,天色漆黑,小夭才驚覺,他們居然在海下已經(jīng)待了一夜一日。
相柳帶小夭到了一個小海島上。
小夭給自己烤了兩條魚,給相柳烤了一條像乳豬般大小的魚,用個大海螺烤了一鍋海鮮湯,小夭裝藥丸的袋子走哪帶哪,她自己的魚是什么都沒放,給相柳的魚卻抹了不少藥粉,還沒熟,已經(jīng)是撲鼻的香。
小夭看著流口水,可實在沒膽子吃,只能乖乖地吃自己的魚。
相柳吃了一口魚肉,難得地夸了小夭一句:“味道不錯。”
小夭笑起來,問相柳:“我先喝湯,喝完后再給你調(diào)味,你介意喝我剩下的嗎?”
相柳淡淡說:“你先喝吧!”
小夭喝完湯,覺得吃飽了,身上的衣服也干了,全身暖洋洋地舒服,她往湯里撒了些毒藥,和海鮮的味道混在一起,十分鮮香誘人。
相柳也不怕燙,直接把海螺拿起,邊喝湯,邊吃魚肉。
小夭抱著膝蓋,遙望著天頂?shù)男切?,聽著海潮拍打礁石的聲音?
相柳吃完后,說道:“我們回去?!?
小夭沒有動,留戀地望著大海,如果可以,她真想就這么浪跡一生。
“小夭?”相柳直到小夭面前。
小夭仰頭看著相柳,笑道:“你覺不覺得這就像是偷來的日子?有今夕沒明朝!”
相柳愣了一愣,沒有回答。
小夭指著海的盡頭問:“那邊是什么?”
“茫茫大海。”
“沒有陸地嗎?”
“只有零星的島嶼。”
“什么樣的島嶼?”
“有的島嶼寸草不生,有的島嶼美如幻境。”
小夭嘆了口氣:“真想去看看。”
相柳默默不語,忽然清嘯一聲,白雕落下,他躍到雕背上,小夭不得不站了起來,爬上去。
快到軹邑時,相柳把坐騎換成了天馬。
他們到小祝融府時,恰有人從小祝融府出來,云輦正要起飛,相柳用力勒著天馬頭,讓天馬急速上升。那邊的馭者也急急勒住了天馬,才避免相撞。
相柳掉轉(zhuǎn)馬頭,緩緩萍,云輦內(nèi)的人拉開窗戶,撲向外面。相柳見是璟,笑抱抱拳:“不好意思。”
璟道:“我們也有錯。”
小夭沒理會璟,跳下天馬,對相柳說:“你這段日子會在軹邑嗎?”
“也許在,也許不在。”
小夭笑著嘆了口氣,說:“我走了?!?
相柳點了下頭,小夭利落地跑進(jìn)小祝融府。
相柳對璟笑點點頭,策著天馬騰空而去。
璟緩緩關(guān)上窗戶,對胡啞說:“出發(fā)吧!”
小夭找到馨悅,馨悅對小夭說:“顓頊就住了一夜,今日下午已經(jīng)帶淑惠去神農(nóng)山了,不如你今晚就住在這里吧!”
小夭道:“下次吧,今日我得趕緊回去,我沒和顓頊打招呼就和防風(fēng)邶出去玩了,我怕他收拾我。麻煩你派輛云輦送我去神農(nóng)山?!?
馨悅道:“那我就不留你了,立即讓人去準(zhǔn)備,略等等就能走?!?
馨悅陪著小夭往門外走去,小夭問道:“這段日子忙著哥哥的婚事,一直沒顧上和你聊天,你還好嗎?”
馨悅嘆了口氣,微笑道:“不開心肯定是有一點的,但自從我決定要跟著你哥哥,早就料到今日的情形,所以也不是那么難受?!?
小夭也不知道能說什么,只能拍拍她的手。
馨悅送小夭上了云輦,叮囑道:“你有時間就來看看我,別因為璟哥哥跟我也生分了?!?
小夭笑著應(yīng)了,待云輦飛上天空,她卻臉色垮了下來。
到紫金宮時,天色已黑。
小夭急匆匆地奔進(jìn)殿內(nèi),看到顓頊、淑惠、阿念正要用飯,淑惠看到小夭立即站了起來,顓頊盯了小夭一眼,冷著臉,沒理她。
小夭向淑惠行禮,說道:“嫂嫂,你坐吧,一家人無須客氣?!?
淑惠紅著臉,羞答答地坐下了。
阿念卻扔掉筷子,跑出了殿,小夭忙掩飾地說:“我和妹妹單獨(dú)吃,嫂嫂和哥哥用飯吧!”
小夭追上阿念,阿念邊走邊抹眼淚。
小夭攬住她,阿念推開小夭,哽咽著說:“你干什么去了?身子一股子海腥味,別靠近我?!?
小夭苦笑,這姑娘連傷心時都不忘記撒嬌。
進(jìn)了阿念住的殿,海棠命婢女上菜,小夭對阿念說:“你先吃,我去沖洗一下?!毙∝矀?cè)著頭想了想,“你看事情就是從你喜歡不喜歡的角度出發(fā)?!?
“我怎么才能像馨悅一樣?”
“你羨慕她?”
阿念咬著唇,十分不想承認(rèn)地點了下頭:“我覺得哥哥會比較喜歡馨悅那樣聰明能干、辭伶俐、識大體、知進(jìn)退的女人?!?
小夭說:“阿念,你是有些任性傲慢,也有點急躁沖動,但你不需要變成馨悅那樣。”
“可是我怕哥哥會討厭我?!?
小夭笑著搖搖頭:“他看著你長大,你是什么性子,他一清二楚,既然當(dāng)年他一無所有時都能慣著你,日后他權(quán)勢滔天時當(dāng)然也要慣著你。”
“可是……”
“你唯一需要改變的地方就是克制你的脾氣,不能把你的不開心遷怒到別的女人身上,你若真要恨,應(yīng)該恨顓頊?!?
“我沒辦法恨他……”阿念眼眶有些紅。
小夭說:“而且,就如我剛才據(jù)說,你發(fā)脾氣,只會讓人家看輕顓頊,現(xiàn)如今大家都盯著顓頊一舉一動,對顓頊不利?!?
“我會改掉自己的脾氣,以后我若不開心,就立即走開。”
“阿念,我再問你一遍,你還是決定要跟著顓頊嗎?”
阿念非常堅定地說:“我要和顓頊哥哥在一起?!?
“你能接受他只分出一小部分時間陪伴你?”
“我說了,寧要哥哥的一分好,不要別人的十分好?!?
小夭嘆氣:“那你聽姐姐一句話,顓頊身邊的女人,你都不需要理會,不管是馨悅,還是這個、那個的,你都不要去理會。既然你不能改變一切,你就全當(dāng)她們不存在,你只需當(dāng)顓頊來看你時,盡情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時光,當(dāng)顓頊去陪其他女人時,你就當(dāng)他去處理正事了?!?
“可萬一……萬一哥哥被別的女人迷住,忘記了我呢?”
顓頊會被女人迷?。砍悄莻€女人叫王圖霸業(yè)才有可能,小夭大笑出來,阿念癟著嘴。
小夭忍著笑對阿念說:“只要你還是阿念,顓頊永不會忘記你,你和她們都不同,所以顓頊一直在變相地趕你走,他對別的女人可從來都不會這么善良!”
阿念似懂非懂,迷惑地看著小夭。
小夭覺得阿念的這個心魔必須消除,她很嚴(yán)肅地說:“顓頊絕不會因為別的女人而忘記你,但如果你一方面要跟著他,一方面卻接受不了,老是發(fā)脾氣,他倒是的確有可能會疏遠(yuǎn)你?!?
阿念對這句話完全理解,默默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姐姐,你相信我,既然這是我的選擇,我一定不會再亂發(fā)脾氣?!?
小夭說:“那你信不信我告訴你的話?”
阿念苦澀地說:“你是哥哥最親近的人,你說的話,我自然相信?!痹?jīng),就是因為嫉妒小夭和顓頊密不可分的親近,她才總對小夭有怨氣,后來出現(xiàn)了別的女人,對小夭的怨氣反倒?jié)u漸淡了,想起了小夭的好。
小夭愛憐地捏捏阿念的臉頰:“不要去學(xué)馨悅,你也學(xué)不會,你只需要做一個能克制住自己脾氣的阿念就可以了,別的事情交給父王和我。”
阿念鼻子發(fā)酸,低聲說:“我是不是特別傻,總是要你們操心?”
小夭道:“過慧易損,女人傻一點才能聚福?!?
阿念破涕為笑:“那我為了有福氣,應(yīng)該繼續(xù)傻下去?”
小夭點頭:“傻姑娘,好好吃飯吧!”
顓頊連著十幾天沒理會小夭,小夭也不認(rèn)錯,只時不時笑嘻嘻地在顓頊身邊晃一圈,若顓頊不理她,她就又笑嘻嘻地消失。
十幾天過去,還是顓頊讓了步,當(dāng)小夭又笑嘻嘻晃悠到他身邊時,顓頊不耐煩地說:“沒正事做,就帶著阿念去山下玩,別在這里礙眼!”
小夭笑對淑惠做了個鬼臉,坐到顓頊身邊,和顓頊說:“那我?guī)О⒛钊フ臆皭偭?,馨悅老抱怨我現(xiàn)在不理她,也許我們會在她哪里住幾日?!?
“去吧!”
小夭問淑惠:“嫂嫂去嗎?”
淑惠悄悄看了眼顓頊,紅著臉回道:“這次就不去了,下次再去看馨悅表妹。”
小夭帶著阿念去找馨悅,馨悅果然留小夭住下,本以為小夭會因為阿念拒絕,她也只是禮貌地一問,沒想到小夭答應(yīng)了。
阿念知道小夭這是在磨她的脾氣,自己也的確想改掉急躁的脾氣,所以一直試著用平靜的心去看待馨悅,不要老想著她會和自己搶顓頊哥哥。阿念告訴自己必須記住,顓頊哥哥永不會被搶走,只會因為她的脾氣而疏遠(yuǎn)她。
剛開始,每次馨悅和阿念談笑時,阿念都面無表情,說話硬邦邦的。有時候,馨悅故意撩撥她,嘰嘰喳喳地笑說她和顓頊的事,阿念好幾次都變了臉色,可每次想發(fā)作時,看到小夭倚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她,她就又咬牙忍了下去。
日子長了,阿念發(fā)現(xiàn)忍耐并不是那么難的一件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就變得自然了許多。忍耐也是一種習(xí)慣,需要培養(yǎng)。而且,當(dāng)她真正平靜下來,去聽馨悅說的話時,阿念有一種古怪的感覺,馨悅看到的顓頊,并不完全是顓頊。
阿念有了一種古怪的心理優(yōu)勢,她開始有點明白小夭的話,不論顓頊將來會有多少女人,顓頊都不會再以平常心對待,因為他已不再平常,她卻是獨(dú)一無二的。
阿念越來越平靜,有幾次馨悅好似無意地說起顓頊和她的親近時,阿念忍不住也想告訴馨悅,顓頊對她有多好,一直懶洋洋趴著的小夭拾頭盯了她一眼,阿念居然打了個寒戰(zhàn),立即把要說的話全吞回去了。
事后,阿念才覺得不服氣,她知道自己怕父王和顓頊哥哥,可幾時竟然也怕小夭了?待馨悅走了,阿念質(zhì)問小夭:“你為什么要瞪我?她能說得,我就說不得嗎?”
小夭悠悠說道:“酒是釀好了,立即打開了香,還是封死了,藏在地下香?”
顓頊跟著俊帝學(xué)習(xí)了很長時間的釀酒,阿念也常在一旁幫忙。阿念毫不猶豫地說:“當(dāng)然是封死了,藏在地下香了!真正的好酒,埋得時間越久,越香醇!”
小夭攤攤手:“道理你都明白?。 ?
阿念靜靜思索了一會兒,明白了,她和哥哥之間的經(jīng)歷,是平常歲月中的點點滴滴,不應(yīng)該拿來炫耀。何況,為什么要讓別的女人知道哥哥的好?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不是更好嗎?
小夭看阿念明白了,嘆道:“這世上,不只人會嫉妒,老天也會嫉妒,好事、快樂的事,都只要自己知道就好了,拿出來四處炫耀,萬一被老天聽到了,也許他就會奪走。”老天奪不奪,小夭不肯定,卻肯定人一定會奪。
阿念記起父王曾有一次感慨“自古天不從人愿”,差不多就是小夭的意思吧!阿念說道:“我知道了?!?
小夭帶著阿念在小祝融府住了將近兩個月,到走時,阿念已經(jīng)和馨悅說說笑笑,連馨悅都不敢相信,這還是那個一撩撥就著火的王姬嗎?不管她怎么故意試探,阿念都能平靜地聽著,眉眼中有一種好似藏著什么秘密的從容,倒變得有一點小夭的風(fēng)范了。
回到紫金宮,阿念對淑惠就更加從容了,畢竟,在阿念眼中,只有馨悅可以和她一爭,別人阿念都沒放在眼里。
顓頊驚嘆,問小夭:“你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而是因為她自己。女人……”小夭嘆氣,“為了男人能把命都舍去,還有什么做不到呢?”
顓頊聽出了小夭的話外之意,一時間卻不想思考這事。把話題轉(zhuǎn)到了小夭身上:“你和璟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豐隆試探地問我,你有沒有可能考慮一下他。”
“???”小夭暈了一會兒,才說道:“雖然璟已成婚,可我目前沒有心情考慮別的男人?!?
顓頊沉默了一瞬,說:“你對璟另眼相待,他卻辜負(fù)了你……他將來會后悔的!”
小夭眉梢有哀傷:“他的后悔我要來何用?既然不能再一起,不如各自忘得一干二凈,全當(dāng)陌路吧!”
“你到現(xiàn)在,還沒忘記他?”
小夭想嘴硬地說“忘記了”,可她欺騙不了自己。
自從失去了璟,她再沒有睡過整覺。
她想他!她對璟的思念,超過了任何人以為的程度,甚至嚇住了她自己。
她一直以為自己把一切控制得很好,即使璟離開,她也能坦然接受。可是,當(dāng)一切發(fā)生時,她才發(fā)現(xiàn)高估了自己。她能憑借強(qiáng)大的意志,理智地處理整件事情,控制自己的行為。不生氣、不遷怒、不失態(tài)、不去見他,依舊若無其事地過日子。可是每個夜晚,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思念。
有一次,她夢到了璟在吻她,夢里甘甜如露。驚醒時,卻滿嘴苦澀,連喝下的蜜水都發(fā)苦。
小夭不想回憶,可不管睜開眼睛、閉上眼睛,心里的一幕幕全是兩人耳鬢廝磨時。記憶是那么清晰,溫存似乎還留在唇畔,卻一切不可再得。
每次想到,以后再看不到他,聽不到他說話,他的一切與自己無關(guān),她的生命里也不會再有他的身影,那種痛苦,讓小夭覺得,寧愿永墜夢里,再不醒來。
小夭低聲說:“我以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可原來,感情是不由人控制的?!?
顓頊拍了拍她的背,無聲地嘆了口氣:“我陪你喝點酒吧!”
小夭正想大醉一場,說:“好!”
顓頊讓珊瑚去拿幾壇烈酒和兩個大酒碗。
小夭一口氣和顓頊干了一碗烈酒,顓頊眼睛都不眨地依舊給她倒酒。
小夭漸漸醉了,對顓頊說:“你幫我挑個男人吧!”
顓頊問:“你想要什么樣的男人?”
“能做伴過日子,打發(fā)寂寞,別的都不緊要,關(guān)鍵是絕不能有其他女人!否則我一定閹了他!”
顓頊不知道在想什么,酒碗已經(jīng)倒?jié)M,他卻未察覺,依舊在倒酒,酒水灑了一案。小夭笑:“被我嚇到了嗎?我說的是真的!”
顓頊不動聲色地?fù)]揮衣袖,案上的酒水化作白煙消失。
小夭端起酒,邊和邊道:“也許就像外爺所說,鶼鰈情深可遇不可求,但只要選對了人,相敬如賓、白頭到老并不難。我已經(jīng)不相信自己了,你幫我選一個吧!”
顓頊緩緩說:“好,只要你想,我就幫你選一個,如果他做不到,不用等你閹他,我?guī)湍愣缌怂 ?
小夭笑起來,醉趴在顓頊膝頭,喃喃說:“還是哥哥最可靠?!?
顓頊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撫著小夭的頭,臉上是譏諷悲傷的微笑。
一年多后,防風(fēng)意映順利誕下一個男嬰,涂山太夫人賜名為瑱。
涂山太夫人親眼看到璟接掌涂山氏,親眼看到篌不再和璟爭奪族長之位。親眼看到重孫的出生,終于放下了一切心事。
涂山瑱出生不到一個月,涂山太夫人拉著篌和璟的手,含笑而終。
這個堅強(qiáng)霸道的女人少年喪夫,中年喪子,經(jīng)歷軒轅和神農(nóng)的百年大戰(zhàn),用瘦弱的身軀守護(hù)了涂山氏上丟掉。她離去后,涂山氏的九位長者一致決定,全大荒的涂山店鋪為太夫人掛起挽聯(lián),服喪一個月。這是涂山氏幾萬年來,第一次為非族長的一個女人如此做,但沒有一個涂山氏子弟有異議。
顓頊不想小夭再和璟有絲毫瓜葛,并沒告訴小夭涂山太夫人去世的消息,但澤州城內(nèi)到處都有涂山氏的店鋪,小夭去車馬行給相柳寄毒藥時,看到店鋪外掛著挽聯(lián),知道太夫人走了。
當(dāng)年,給太夫人看病時,小夭預(yù)估太夫人只能多活一年,沒想到太夫人竟然多活了兩年,應(yīng)該是篌和璟的孝順讓太夫人心情大好,活到了重孫出生。
太夫人走得了無遺憾,可她想過給別人留下的遺憾嗎?
小夭心神恍惚地回到神農(nóng)山,苗莆奏道:“蛇莓兒求見,瀟瀟姐讓她在山下等候,看她樣子,好像急著要離開。”
小夭剛下云輦,又立即上了云輦,下山去見蛇莓兒。
蛇莓兒見到小夭,跪下叩拜,小夭扶起她,說道:“這段日子我很少出山,剛才在山下才知道太夫人去世了,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蛇莓兒說道:“太夫人臨去前給了恩典,允許我落葉歸根。我準(zhǔn)備回故鄉(xiāng)九黎,特來向王姬辭行?!?
苗莆撇撇嘴,說道:“這個太夫人總算辦了件好事!不過就算她不這么做,王姬也打算把你弄出涂山家?!?
小夭敲了苗莆的頭一下:“別再這里廢話了!你和珊瑚快去收拾些東西,給蛇莓兒帶上?!?
蛇莓兒搖手:“不用,不用!”
小夭說道:“你少小離家,老大才回,總要帶些禮物回去?!?
蛇莓兒道:“族長已經(jīng)賞賜了不少東西。”
小夭眼中閃過黯然,笑道:“族長是族長的心意,我們的禮物是我們!”兩人說完,沖出門,躍上坐騎離開了。
小夭猶豫了會兒,問道:“太夫人過世后,涂山族長可還好?”
蛇莓兒道:“看上去不大好。以前,族長很和善風(fēng)趣,這兩三年,除了在太夫人面前強(qiáng)顏歡笑著盡孝,我從沒見族長笑過?!?
小夭眉梢藏著一縷愁思,默不作聲,蛇莓兒約略猜到她和璟之間有糾葛,怕她難過,不再談璟。說道:“太夫人去世后的第三日,篌公子的夫人藍(lán)枚也去世了。”
小夭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那個存在感十分微弱的女子。在青丘時,她們見過幾次面,卻從沒說過話,小夭說:“怎么會?她看上去不像有病?!?
蛇莓兒說:“好像是為了篌公子外面的女人,她大概說了什么,被篌公子打了幾巴掌,她一時想不通就服毒自盡了。據(jù)說她臨死前,還企圖去找族長評理?!?
小夭嘆了口氣:“是個可憐人?!?
蛇莓兒也長嘆了口氣:“女人最怕把心給錯人!”
小夭凝視著手中的茶碗,默默不語。
蛇莓兒打量了一圈,看四下無人,說道:“之前王姬提過體內(nèi)的蠱,我思索到如今也沒想清楚到底是什么蠱,但我想起九黎傳說中的一種蠱?!?
小夭精神一振,仔細(xì)聆聽:“什么蠱?”
蛇莓兒說:“一般的蠱都是子母蠱,母蠱可控制子蠱,養(yǎng)蠱、種蠱都容易,但傳說中有一種極其難養(yǎng)的蠱,蠱分雌雄,養(yǎng)蠱很難,比養(yǎng)蠱更難的是種蠱。若是女子養(yǎng)的蠱,必須找個男子才能種蠱,若是男子養(yǎng)的蠱,必須找個女子才能種蠱,常常養(yǎng)了一輩子都種不了蠱,所以這種蠱只在九黎的傳說中?!?
“究竟是什么蠱?”
“究竟是什么蠱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它的名字,叫情人蠱,據(jù)說‘情人蠱,心連心’,和王姬說的情形很相似。”
小夭怔怔發(fā)了會兒呆,問道:“女子養(yǎng)的蠱,必須找個男子才能種蠱,這世上不是女人就是男人,聽上去不難種蠱?。≡趺纯赡莛B(yǎng)一輩子都種不了蠱?”
蛇莓兒搖頭,愧疚地說:“我所學(xué)太少,當(dāng)年聽完就聽完了,只當(dāng)是傳說,也沒尋根究底。但我們的巫王一定知道,王姬若有空時,就來九黎吧!雖然外面人說我們很可怕,可鄉(xiāng)親們真的都是好人!”
小夭道:“有機(jī)會,我一定會去九黎?!?
蛇莓兒道:“我總覺得王姬和九黎有緣,希望有生之年,我能在故鄉(xiāng)款待你。如果不能,我也會讓我的族人款待你?!?
蛇莓兒已經(jīng)很老,這一別大概就是永別,小夭突然有幾分傷感。
蛇莓兒笑道:“我已心滿意足,多少九黎的男兒、女兒死在異鄉(xiāng),我能回到故鄉(xiāng),要謝謝王姬。”她在涂山家太多年,知道不少秘密,如果太夫人和篌不是顧忌到也會蠱術(shù)的小夭,不可能讓她發(fā)了毒誓就放她離開,只怕她會是另一個下場,珊瑚和苗莆拿著兩個包裹跑進(jìn)來,蛇莓兒收下,道謝后,向小夭辭別。
小夭目送著蛇莓兒的身影消失在蒼茫的天地間,轉(zhuǎn)頭看向了東邊,那里有清水鎮(zhèn),還有遼闊的大海,小夭喃喃說:“情人蠱?”
小夭腦海里有太多思緒,讓珊瑚和苗莆先回去,她獨(dú)自一人,沿著山徑,慢慢地向紫金頂攀爬。
從中午爬到傍晚,才看到紫金宮。
看著巍峨的重重殿宇,小夭突然覺得疲憊,疲憊得就好像整個人要散掉了,她無力地坐在了石階上。
山風(fēng)漸漸大了,身上有些冷,小夭卻就是不想動,依舊呆呆地看著夕陽余暉中,落葉瀟瀟而下。
顓頊走到她身后,把自己的披風(fēng)解下,裹到她身上:“在想什么?想了一下午都沒想通嗎?”
“本來想了很多,一直都想不通,后來什么都沒想了。其實,人生真無奈,不管再強(qiáng)大,世間最大的兩件事情都無法掌握。”
顓頊挑挑眉頭:“哦?哪兩件?說來聽聽!”
“生!死!我們無法掌控自己的生,也無法掌控自己的死,有時候想想,連這兩件大事都無法掌控,別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想、好爭的呢?真覺得沒意思!”
顓頊笑起來:“傻瓜,你不會換個角度想嗎?正因為生、死都無法掌控,我們才應(yīng)該爭取掌控其他,讓生和死之間的一切完全屬于我們自己。比如,你現(xiàn)在不高興,我就決定了,無論如何,一定要設(shè)法讓你快樂起來。”
就為了顓頊的最后一句話,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小夭禁不住眼中露出笑意,卻故意板著臉說:“好啊,你逗我笑啊!”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