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總管駕著馬車,飛馳到塘口。
他拚命的打門,來開門的正是云飛。紀(jì)總管一見到他,就雙膝一軟,跪了下去,老淚縱橫“云飛,天虹快死了,請你去見她最后一面!”
“什么叫做天虹快死了?她怎么會快死了?”云飛驚喊。
阿超、雨鳳、雨鵑、小三、小五全都跑到門口來,震驚的聽著看著。
紀(jì)總管滿面憔悴,淚落如雨,急促的說:
“云飛,她想見你。這是她最后的要求,你就成全她吧!馬車在門口等著,我……對你,有諸多對不起……請你看在天虹份上,不要計較,去見她最后一面!我謝謝你了!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再不去,可能就晚了!”
云飛太震驚了,完全不能相信。他瞪著紀(jì)總管發(fā)呆,神思恍惚。
雨鳳急忙推著云飛。
“你不要發(fā)呆了!快去呀!”
阿超在巨大的震驚中,還維持一些理智:
“這恰當(dāng)嗎?云翔會怎樣?老爺會怎樣?”
“我已經(jīng)跟老爺說好了,他和慧姨娘、云翔都不過來,天虹床邊,只有太太和齊媽!”紀(jì)總管急急的,低聲下氣的說。
“老爺同意這樣做?”阿超懷疑:“是真的嗎?不會把我們騙回去吧?”
紀(jì)總管一急,對著云飛,磕下頭去:
“我會拿天虹的命來開玩笑嗎?我知道我做了很多讓你們無法信任的事,但是,如果不是最后關(guān)頭,我也不會來這一趟了!我求你了……我給你磕頭了……”
云飛聽到天虹生命垂危,已經(jīng)心碎,再看紀(jì)總管這樣,更是心如刀絞。他抓住紀(jì)總管的胳臂,就一疊連聲說:
“我跟你去!我馬上去!你快起來!”
雨鵑當(dāng)機(jī)立斷,說:
“阿超,你還是跟了去!”
云飛和阿超,就急急忙忙的上了馬車。
云飛趕到紀(jì)家,天虹躺在床上,僅有一息尚存。夢嫻、齊媽、天堯圍在旁邊落淚。大家一見到云飛,就急忙站起身來。夢嫻過去握了握他的手,流淚說:
“她留著一口氣,就為了見你一面!”
云飛撲到床前,一眼看到瀕死的天虹,臉上已經(jīng)毫無血色,眼睛闔著,呼吸困雞。他這才知道,她直的已到最后關(guān)頭,心都碎了。
夢嫻就對大家說:
“我們到門口去守著,讓他們兩個單獨(dú)談?wù)劙?!?
大家就悲戚的,悄悄的退出房去。
云飛在天虹床前坐下。凝視著她,悲切的喊:
“天虹!我來了!”
天虹聽到他的聲音,就努力的睜開眼睛,看到了他,驚喜交集。她抬了抬手,又無力的垂下。雙眼癡癡的看著他,似乎只有這對眸子,還凝聚著對人生最后的依戀。她微笑起來:
“云飛,你肯來這一趟,我死而無憾了。”
云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淚水立即奪眶而出。
天虹看到他落淚,十分震動。
“好抱歉,要讓你哭。”她低聲的說。
他情緒激動,不能自已。她衰弱已極的低語:
“原諒我!我答應(yīng)過你,要勇敢的活著,我失信了……我先走了!”
他心痛如絞,盯著她,啞聲的說:
“我不原諒你!我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你怎么可以先走?”
她虛弱的笑著:
“對不起!我有好多承諾,自己都做不到!那天,還和雨鳳有一個約會,現(xiàn)在,也要失約了!”
他的熱淚,奪眶而出。情緒奔騰,激動不已。許多往事,現(xiàn)在像電光石火般從他眼前閃過。那個等了他許多年的女孩!那個一直追隨在他身后的女孩!那個為了留在展家,只好嫁進(jìn)展家的女孩!那個欠了展家的債,最后,要用生命來還的女孩!
“是我對不起你,當(dāng)初,不該那么任性,離家四年。如果我不走,一切都不會這樣了。想到你所有的痛苦和災(zāi)難,都因我而起,我好難過?!?
她依然微笑,凝視著他:
“不要難過,上蒼為雨鳳保留了你!你身邊的女子,都是過客,最后,像萬流歸宗,匯成唯一的一股,就是雨鳳!”
這句話,讓云飛震動到了極點(diǎn)。他深深的,悲切的看著她。
她抬抬手,想做什么,卻力不從心,手無力的抬起,又無力的落下,他急忙問:
“你要做什么?”
“我……我脖子上有根項鏈,我要……我要取下來!”
“我來??!你別動!”
云飛就小心翼翼的扶著她的頭,取下項鏈,再扶她躺好。他低頭一看,取下來的是一條素的金項鏈,下面墜著一個簡單的,小小的金雞心。他有些困惑,只覺得這樣?xùn)|西似曾相識。
“這是……我十二歲那年,你送我的生日禮物,你說……東西是從自己家的銀樓里挑的,沒什么了不起??墒恰液孟矚g。從此……就沒有摘下來過……”
他聽著,握著項鏈的手不禁顫抖。從不知道,這條項鏈,她竟貼身戴了這么多年。
她的力氣巳快用盡,看著他,努力的說:
“幫我……幫我把它送給雨鳳!”
他拚命點(diǎn)頭,把項鏈鄭重的收進(jìn)懷里,淚眼看她。她掙扎的說:
“云飛……請你握住我的手!”
他急忙握住她,發(fā)現(xiàn)那雙手在逐漸冷去。她低低的說:
“我走了!你和雨鳳……珍重!”
他大震,心慌意亂,急喊:
“天虹!天虹!天虹……請不要走!請不要走……”
紀(jì)總管、天堯、夢嫻、齊媽、阿超聽到喊聲,大家一擁而入。
天虹睜大眼睛,眼光十分不舍的掃過大家,終于眼睛一閉,頭一歪,死了。
云飛淚不可止,把天虹的雙手,闔在她的胸前。哽咽的說:
“她去了!”
紀(jì)總管急撲過去,大慟。淚水瘋狂般的涌出,他痛喊出聲:
“天虹!天虹!爹還有話,沒跟你說,你再睜開眼看看,爹對不起你呀!爹要告訴你……
要告訴你……爹一錯再錯,誤了你一生……你原諒爹,你原諒爹……”他撲倒在天虹身上,說不下去,放聲痛哭了。
夢嫻落著淚,不忍看天虹,撲在齊媽身上。
“她還那么年輕……我以為,我會走在大家的前面……怎么天虹會走在我前面呢?她出世那天,還和昨天一樣,你記得嗎?”
齊媽哭著點(diǎn)頭:
“是我和產(chǎn)婆,把她接來的,沒想到,我還要送她走!”
大家淚如雨下,相擁而泣。
云飛受不了了,他站了起來,把位子讓給紀(jì)總管和天堯,踉蹌的奔出門去。他到了門外,撲跌在一塊假山石上,摸索著坐下,用手支著額,忍聲的啜泣。
阿超走來,用手握住他的肩。眼眶紅著,啞聲的說:
“她走了也好,活著,什么快樂都沒有,整天在檐頭底下過日子,擔(dān)驚害怕的……死了,也是一種解脫!”
他點(diǎn)頭,卻淚不可止。
阿超也心痛如絞,知道此時此刻,沒有語可以安慰他,甚至沒有語可以安慰自己,只能默默的看著他,陪著他。
就在這時,云翔大步?jīng)_進(jìn)來,祖望和品慧,拚命想攔住他。祖望喊著:
“你不要過去!讓他們一家三口,安安靜靜的道別吧!”
云翔眼睛血紅,臉色蒼白,激動的喊:
“為什么不讓我看天虹?她好歹是我的老婆呀……我也要跟她告別呀!我沒想到她會死,她怎么會死呢?你們一定騙我……一定騙我……”
云飛從假山石上,直跳起來,狼狽的想隱藏住淚。
阿超一個震動,立即嚴(yán)陣以待。
云翔一見到云飛,整個人都震住了。
祖望盯著云飛,默然無語。品慧也呆呆的站著。
兩路人馬互峙著,彼此對看,有片刻無。
終于,云飛長嘆,拭了拭淚,低低的,不知道是要說給誰聽:
“天虹……剛剛過世了!”
祖望、品慧大大一震。而云翔,驚得一個踉蹌,心中立刻涌起巨大的痛,和巨大的震動。
他盯著云飛,好半天都無法思想,接著,就大受刺激的爆發(fā)了:
“你怎么在這兒?我老婆過世,居然要你來通知我?”他掉頭看祖望和品慧,不可思議的說:“你們大家攔著我,不讓我過來,原來就是要掩護(hù)云飛和天虹話別!”他對云飛一頭沖去:“你這個混蛋!你這個狗東西!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了?你不是發(fā)誓不進(jìn)展家大門嗎?為什么天虹臨死,在她床邊的是你,不是我!”他在劇痛鉆心下,快要瘋狂了:“你們這一對奸夫淫婦!你們欺人太甚了!”
阿超怒不可遏,看到云翔惡狠狠的撲來,立刻擋在云飛前面,一把就抓住了云翔胸前的衣服,把他用力的往假山上一壓。怒吼著:
“你已經(jīng)把天虹逼死了,害死了,你還不夠嗎?天虹還沒冷呢,你就這樣侮辱她,你嘴里再說一個不乾不凈的字,我絕對讓你終身不能說話!”
品慧大叫:
“阿超!你放手!”回頭急喊:“老爺子!你快管一管呀!”
祖望還來不及說什么,云飛已經(jīng)紅著眼,對云翔憤怒的,痛楚的,啞聲的吼了起來:
“展云翔!讓我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和天虹之間,乾乾凈凈!我如果早知道天虹會被你折磨至死,我應(yīng)該給你幾百頂綠帽子,我應(yīng)該什么道德倫理都不顧,讓天虹不至于走得這么冤枉!可惜我沒想到,沒料到你可以壞到這個地步!對,天虹愛了我一生!可是,她告訴過我,當(dāng)她嫁給你的時候,她已經(jīng)決心忘了我!是你不許她忘!她那么善良,只要你對她稍微好一點(diǎn),她會感激涕零,會死心塌地的待你!可足,你就是想盡辦法折磨她,一天到晚懷疑自己戴綠帽子!用完全不存在的罪名,去一刀一刀的殺死她!你好殘忍!你好惡毒!”
云翔被壓得不能動,踢著腳大罵:
“你還有話可說!如果你跟她乾乾凈凈,現(xiàn)在,你跑來做什么?我老婆過世,要你來掉眼淚……”
阿超胳臂往上一抬,胳臂肘抵住云翔的下巴,把他的頭抵在假山上。吼著:
“你再說,你再說我就幫天虹小姐報仇!幫我們每一個人報仇!你身上有多少血債,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
祖望忍不住,一邁上前,悲哀已極的看著兩個兒子。
“云飛,你放手吧!該說的話你也說了,該送的人,你也送了!家里有人去世,正在傷痛的時刻,我沒辦法再來面對你們兩個的仇恨了!”
云飛看了祖望一眼,恨極的說:
“今天天虹死了,我不是只有傷心,我是恨到極點(diǎn)!恨這樣一個美好的,年輕的生命,會這樣無辜的被剝奪掉!”他盯著云翔:“你怎么忍心?不念著她是你的妻子,不念著她肚子里有你的孩子,就算回憶一下我們的童年,大家怎樣一起走過,想想她曾經(jīng)是我們一群男孩的小妹妹!你竟然讓她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去了?”他定定的看著他,沈痛已極:“你逼走了我,逼死了天虹,連你身邊的人,都一個個離你遠(yuǎn)去!現(xiàn)在,你認(rèn)為紀(jì)叔和天堯,對你不恨之入骨嗎?還能忠心耿耿對你嗎?你已經(jīng)眾叛親離了,你還不清不楚!難道,你真要弄到進(jìn)監(jiān)牢,用你十年或二十年的時間來后悔,才滿意嗎?”
云翔掙脫了阿超,跳腳大罵:
“監(jiān)牢!什么監(jiān)牢!我就知道上次是你把我弄進(jìn)牢里去的!你這個不仁不義的混蛋……”
云飛搖頭,心灰意冷,對阿超說:
“放開他!我對他已經(jīng)無話可說了!”
阿超把云翔用力一推,放手。
云翔踉蹌了幾步才站穩(wěn),怒視著云飛,一時之間,竟被云飛那種悲壯的氣勢壓制住,說不出話來。
云飛這才回頭看著祖望。傷痛已極的說:
“爹!“一葉落而知秋”,現(xiàn)在,落葉已經(jīng)飄了滿地,你還不收拾殘局嗎?要走到怎樣一個地步,才算是“家破人亡”呢?”
祖望被云飛這幾何話,驚得一退。
云飛回頭看阿超,兩人很有默契的一點(diǎn)頭,就雙雙大踏步而去。
祖望呆呆的站著,心碎神傷。一陣風(fēng)過,草木蕭蕭。身旁的大樹,落葉飄墜,他低頭一看,但見滿地落葉,隨風(fēng)飛舞。他不禁渾身驚顫,冷汗涔涔了。
云飛回到家里,心中的痛,像海浪般卷了過來,簡直不能遏止。他進(jìn)了房間,跌坐在桌前的椅子里,用手支著額頭。
雨鳳奔過來,把他的頭緊緊一抱。啞聲的說:
“如果你想哭,你就哭吧!在我面前,你不用隱藏你的感情!”說著,自己的淚水,忍不住落下:“沒想到,我跟天虹,只有一面之緣!”
云飛抱住她,把面孔埋在她的裙褶里。片刻,他輕輕推開她,從口袋里掏出那條項鏈。
“這是天虹要我轉(zhuǎn)送給你的!”
雨鳳驚奇的看著項鏈。
“很普通的一條項鏈,剛剛從她脖子上解下來。她說,是她十二歲那年,我送給她的!”
他凝視雨鳳,痛心的說:“你知道嗎?當(dāng)她要求我把鏈子解下來,我看著鏈子,幾乎沒有什么印象,記不得是那年那月送給她的,她卻戴到現(xiàn)在!她……”他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