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鳳有兩天沒有去巷口,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不再和云飛見面了。好奇怪,云飛也沒有來找她,或者,他臥病在床,實在不能行動吧!但是,阿超居然也沒來。難道,云飛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決心,預(yù)備放棄她了?第三天,她忍不住到巷口去轉(zhuǎn)了轉(zhuǎn)??床坏今R車,也看不到阿超,她失望的回到小屋,失魂落魄。于是,整天,她就坐在窗邊的書桌前,聚精會神的看著那本《生命之歌》。這是一本散文集,整本書,抒發(fā)的是作者對“生命”的看法,其中有一段這樣寫著:
“我們覺得一樣事物“美麗”,是因為我們“愛它”?;?、鳥、蟲、魚、日、月、星、辰、藝術(shù)、文學(xué)、音樂、人與人……都是這樣。我曾經(jīng)失去我的摯愛,那種痛楚和絕望,像是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里,所有的光明色彩聲音全部消失,生命剩下的,只有一具空殼,什么意義都沒有了……”
她非常震撼,非常感動。就對著書出起神來。想著云飛的種種種種。
忽然間,有兩把匕首,亮晃晃的往桌上一放。發(fā)出“啪”的一響,把她嚇了一大跳,她驚跳起來,就接觸到雨鵑銳利的眸子。她愕然的看看匕首,看看雨鵑,結(jié)舌的問:
“這……這……這是什么?”
雨鵑在她對面一坐:
“這是兩把匕首,我去買來的!你一把,我一把!”
“要干什么?”雨鳳睜大眼睛。
“匕首是干什么的,你還會不知道嗎?你瞧,這匕首上有綁帶子的環(huán)扣,我們把它綁在腰上,貼身藏著。一來保護自己,二來隨時備戰(zhàn)!”
雨鳳打了個寒顫。
“這個硬邦邦的東西,綁在腰上,還能跳舞嗎?穿薄一點的衣服,不就看出來了嗎?”
“不會,我試過了。這個匕首做得很好,又小又輕,可是非常鋒利!如果你不愿意綁在腰上,也可以綁在腿上!這樣,如果再和展夜梟面對面,也不至于像上次那樣,找刀找不到,弄了個手忙腳亂!”
雨鳳瞪著雨鵑:
“你答應(yīng)過金銀花,不在待月樓出事的!”
“對呀!可是我也說過,離開了待月樓,我高興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焉知道不會有一天,我跟那個展夜梟會在什么荒郊野外碰面呢!”
“你怎么會跟他在荒郊野外碰面呢?太不可能了!”
“人生的事很難講,何況,“機會”是可以“制造”的!”
雨鵑說著,就把匕首綁進衣服里,拉拉衣服,給雨鳳看。
“你看!這不是完全看不出來嗎?剛開始,你會有些不習(xí)慣,可是,帶久了你就沒感覺了!你看那些衛(wèi)兵,身上又是刀,又是槍的,人家自在得很!來來來……”她拉起雨鳳:“我?guī)湍憬壓茫 ?
雨鳳一甩手,掙脫了她,抗拒的喊:
“我不要!”
“你不要?你為什么不要?”
雨鳳直視著她,幾乎是痛苦的說:
“因為我做過一次這樣的事,我知道用刀子捅進人的身體是什么滋味,我絕對不再做第二次!”
“即使是對展夜梟,你也不做嗎?”
“我也不做!”
雨鵑生氣,跺腳:
“你是怎么回事?”
兩鳳難過的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一定做不出來!自從捅了那個蘇慕白一刀以后,我看到刀子就發(fā)抖,連切個菜,我都會切不下去,我知道我不中用,沒出息!我就是沒辦法!”
雨鵑提高聲音,喊:
“你捅的是展云飛,不是蘇慕白!你不要一直搞不清楚!”她走過去,一把搶走那本書:“不要再看這個有毒的東西了!”
雨鳳大急,伸手就去搶。
“我已經(jīng)不去巷口等他們了,我已經(jīng)不見他了!我看看書,總不是對你們的背叛吧!讓我看……讓我看……”她哀懇的看著雨鵑:“我都聽你的了,你不能再把這本書搶走!”
雨鵑廢然松手。雨鳳奪過了書,像是拿到珍寶般,將書緊緊的壓在胸口。
“這么說,這把匕首你決定不帶了?”雨鵑氣呼呼的看著她。
“不帶了?!?
雨鵑一氣,過去把匕首抓起來。
“你不帶,我就帶兩把,一把綁在腰上,一把綁在腿上!遇到展夜梟,就給他一個左右開弓!”
雨鳳呆了呆:
“你也不要走火入魔好不好?身上帶兩把刀,你怎么表演?萬一跳舞的時候掉出來了,不是鬧笑話嗎?好吧!你一把,我一把,你帶著,我收著!”
※※※
雨鳳拿過匕首,那種冰涼的感覺,使她渾身一顫。她滿屋子亂轉(zhuǎn),不知道要將它藏在那兒才好。
她把匕首收進抽屜里,想想不妥,拿出來放進柜子里,想想,又不妥,拿出來四面張望,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可藏,最后,把它塞在枕頭底下的床墊下,再用枕頭把它壓著,這才松了口氣。她收好了匕首,抬頭看雨鵑,可憐兮兮的解釋:
“我不要弟弟妹妹看到這個!萬一小四拿來當(dāng)玩具,會闖禍!”
雨鵑摸著自己腰上的匕首,一語不發(fā)。
第二天早上,蕭家的五個姐弟都很忙。小三坐在院子中剝豆子。小四穿著制服,利用早上的時間,在練習(xí)射箭。小五纏在小四腳邊,不斷給小四喝彩,拍手,當(dāng)啦啦隊。雨鵑拿著竹掃把,在掃院子。雨鳳在擦桌子,桌上,躺著那本《生命之歌》。
有人打門,雨鵑就近開門,門一開,阿超就沖進來了。雨鵑一看到阿超,氣壞了,舉起掃把就要打。
“你又來做什么?出去!出去!”
阿超輕松的避開她,看著小四。高興的喊:
“還沒去上課?在射箭嗎?小四,有沒有進步?”
三個孩子看到阿超,全都一呆。小五看到他臉上有傷,就大聲驚呼起來:
“阿超大哥,你臉上怎么了?”
阿超心中一喜:
“小五!你這聲“阿超大哥”,算我沒有白疼你!”他摸摸自己的臉,不在意的說:“這個嗎?被人暗算了!”
雨鳳看到阿超來了,整個臉龐都發(fā)亮了,眼睛也發(fā)光了。怕雨鵑罵她,躲在房里不敢出去。
雨鵑拿著掃把奔過來,舉起掃把喊:
“跟你說了叫你出去,你聽不懂嗎?”
阿超搶過她的掃把一扔:
“你這么兇,快變成母夜又了!整天氣呼呼有什么好呢?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你管我?”雨鵑生氣的大嚷:“你就不能讓我們過幾天安靜日子嗎?”
“怎么沒有讓你們過安靜日子?不是好幾天都沒有來吵你們嗎?可是,現(xiàn)在不吵又不行了,有人快要難過得死掉了!”
“讓他去死吧!反正每天都有人死,誰也救不了誰!你趕快走!不要在這兒亂撒迷魂藥了!”
阿超想進去,雨鵑撿起掃把一攔,不許他進去。
“你讓一下,我有話要跟雨鳳姑娘說!”
“可是,雨鳳姑娘沒有話要跟你說!”
“你是雨鳳姑娘的代人嗎?”阿超有氣,伸頭喊:“雨鳳姑娘!雨鳳姑娘!”
※※※
雨鳳早已藏不住了,急急的跑了過來。
“你的臉……怎么了?”
“說來話長!被人暗算了,所以好幾天都沒辦法過來!”
雨鳳一驚:
“暗算?他呢?他好不好?”
“不好,真的不大好!也破人暗算了!”
“怎么一回事呢?被誰暗算了?你快告訴我!”雨鳳更急。
“又是說來話長……”
雨鵑氣呼呼的打斷他:
“什么“說來話長”?這兒根本沒有你說話的余地!帶著你的“說來話長”滾出去!我要關(guān)門了!如果你再賴著不走,我就叫小四去通知金銀花……”
阿超銳利的看雨鵑,迅速的接口:
“預(yù)備要鄭老板派人來揍我一頓嗎?”
“不錯!你不要動不動就往我們家橫沖直撞,你應(yīng)該知道自己受不受歡迎?什么暗算不暗算,不要在這兒編故事來騙雨鳳了,她老實,才會被你們騙得團團轉(zhuǎn)……”
阿超瞪著雨鵑,忽然忍無可忍的爆發(fā)了:
“雨鵑姑娘,你實在太霸道,太氣人了!我從來沒看過像你這樣蠻不講理的姑娘!你想想看,我們對你們做過什么壞事?整個事件里的受害者,不是只有你們,還有我們!”忽然拉開上衣,露出傷痕累累的背脊:“看看這個,不是我做出來騙你們的呢?”
雨鳳、雨鵑、小三、小四、小五全都大驚。小五大叫:
“阿超大哥,你受傷了!大姐!趕快給阿超大哥上藥!”
“有人用鞭子抽過你嗎?是怎么弄傷的?你有沒有打還他?”小三急呼。
小四更是義憤填膺:
“你跟誰打架了?你怎么不用你的左勾拳和連環(huán)腿來對付他們呢?還有你的鐵頭功呢?怎么會讓他們傷到你呢……”
三個孩子七嘴八舌,全都忘了和阿超那個不明不白的仇恨,個個真情流露。
阿超迅速的穿好衣服??粗齻€孩子,心中安慰極了。再四面看看:“這四合院里,現(xiàn)在只有你們嗎?”
“是!月娥珍珠小范他們都是一早就去待月樓了。你快告訴我,你碰到什么事了?誰暗算了你?”雨鳳好著急。
阿超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
“展云翔!”
五個兄弟姐妹全都一震。兩鵑也被阿超的傷所震撼了,定睛看他:
“你沒有騙我們?真的?你背上的傷,是用什么東西傷到的?”
“我沒有騙你們,背上的傷,是展夜梟用馬鞭抽的!”他一本正經(jīng)的說。
“那……他呢?不會也這樣吧?”雨鳳心驚膽戰(zhàn)。
“實在……說來話長,我可不可以進去說話了?”
雨鵑終于讓開了身子。
阿超進了房。于是,云飛被暗算,自己被毒打,全家被驚動,祖望相信了云飛“自刺”的話,答應(yīng)不再追究……種種種種,都細細的說了。雨鳳聽得驚心動魄,兩鵑聽得匪夷所思,三個孩子一知半解,立刻和阿超同仇敵愾起來,個個聽得熱血沸騰,義憤填膺。
阿超挨的這一頓毒打,收到的效果還真不小,雨鵑那種劍拔弩張的敵意,似乎緩和多了。而雨鳳,在知道云飛“傷上加傷”以后,她是“痛上加痛”,聽得眼淚汪汪,恨不得插翅飛到云飛床邊去。想到云飛在這個節(jié)骨眼,仍然幫自己頂下捅刀子的過失,讓自己遠離責(zé)任,就更是全心震動。這才知道,所謂“魂牽夢縈”、“柔腸寸斷”,是什么滋味了。
當(dāng)阿超在和雨鳳姐弟,暢談受傷經(jīng)過的時候,云飛也拗不過夢嫻的追問,終于把自己受傷的經(jīng)過,坦白的告訴了母親。夢嫻聽得心驚肉跳,連聲喊著:
“什么?原來捅你一刀的是雨鳳?這個姑娘太可怕了,你還不趕快跟地散掉!你要嚇死我嗎?”
“我就知道不能跟你說嘛,說了就是這種反應(yīng)!你聽了半天,也不分析一下人家的心態(tài),也不想一想前因后果,就是先把她否決了再說!”云飛懊惱的說。
“我很同情她的心態(tài),我也了解她的仇恨,和她的痛苦……可是,她要刺殺你呀!我怎么可能允許一個要刺殺你的人接近你呢?不行不行,我們給錢,我們賠償他們,彌補他們,然后,你跟他們走得遠遠的!我去跟你爹商量商量……”她說著就走。
云飛一急,跳下地來,伸手一攔。
“娘!你不要弄得我的傷口再裂一次,那大概就要給我辦后事了!”
夢嫻一嚇,果然立即止步。
“你趕快去床上躺著!”
“你要不要好好聽我說呢?”
“我聽,我聽!你上床!”
云飛回到床上。
“這件事情,我想盡辦法要瞞住爹,就因為我太了解爹了!他不會跟我講道理,也不會聽我的解釋和分析,他和你一樣,先要保護我,他會釜底抽薪!只要去一趟警察廳,去一趟縣政府,或者其他的單位,蕭家的五個孩子,全都完了!我只要一想到這個,我就會發(fā)抖。所以,娘,如果你去告訴爹,就是你拿刀子來捅我了!”
“那有那么嚴重!你故意要講得這么嚴重!”夢嫻驚怔的說。
“就是這么嚴重!我不能讓他們五個,再受到絲毫的傷害!”他深深的看著夢嫻:“娘!你知道嗎?雨鳳帶著刀去寄傲山莊,她不是要殺我,她根本不知道我會去,她是發(fā)現(xiàn)我的真實身份,就痛不欲生了!她是去向她爹懺悔,告罪。然后,預(yù)備一刀了斷自己!如果我在她內(nèi)心不是那么重要,她何至于發(fā)現(xiàn)我是展家的人,就絕望到不想活了?她真正震撼我的地方就在這兒,不是她刺我一刀,而是我這個人,主宰了她的生命!我只要一想到她可以因為我是展云飛而死,我就可以為她死!”
“你又說得這么嚴重!用這么強烈的字眼!”夢嫻被這樣的感情嚇住了。
“因為,對我而,感情就是這樣強烈的!她那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可以用她的生命來愛……雨鵑,她也震撼我,因為她用她的生命來恨!她們是一對奇怪的姐妹,被我們展家的一把火,燒出兩個火焰一樣的人物!又亮又熱,又燦爛,又迷人,又危險!”
“對呀!就是“危險”這兩個字,我聽起來心驚膽戰(zhàn),她會捅你一刀,你怎么能娶她呢?如果做了夫妻,她豈不是隨時可以給你一刀?”
云飛累了,沮喪了,失望的說:
“我跟你保證,她不會再捅我了!”
“我好希望你能夠幸福!好希望你有個甜蜜的婚姻,有個很可愛的妻子,為你生兒育女……但是,這個雨鳳,實在太復(fù)雜了!”
“沒辦法了!我現(xiàn)在就要這個“復(fù)雜”,要定了!但是……”他痛苦的一仰頭:“我的問題是,她不要我!她恨死了展云飛!我的重重關(guān)卡,還一關(guān)都沒過!所以,娘,你先別為了我“娶她”之后煩惱,要煩惱的是,怎樣才能“娶她”!”
一聲門響,兩個人都住了口。
進來的是阿超。他的神色興奮,眼睛閃亮。云飛一看到他,就整個人都緊張起來了。
“怎樣?你見到雨鳳了嗎?不用避諱我娘了,娘都知道了!”
“我見到了!”
“她怎樣?”云飛迫切的問。
“她又瘦又蒼白,不怎么樣!雨鵑姑娘攔著門,拿掃把打我,不讓我見她,對我一陣亂吼亂叫,罵得我狗血淋頭,結(jié)果……”
“結(jié)果怎樣?”云飛急死了。
“我一氣,就回來了!”
云飛瞪大眼睛,失望得心都沉進了地底:
“哎!你怎么這么沒用?”
阿超嘻嘻一笑,從口袋中取出一張信箋,遞了過去。
“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做你的信差,那次交過白卷呢?她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云飛瞪了阿超一眼,一把搶過信箋,急忙打開。
信箋上,娟秀的筆跡,寫著四句話:
“憶了千千萬,恨了千千萬,
畢竟憶時多,恨時無奈何!”
云飛把信箋往胸口緊緊一壓,狂喜的倒上床。
“真是一字千金啊!”
阿超笑了。
夢嫻對這樣的愛,不能不深深的震撼了。那個“復(fù)雜”,會唱歌,會編曲,會拿刀捅人,會愛會恨,還是“詩意”的,“文學(xué)”的,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姑娘啊!
這個姑娘,每晚在待月樓,又唱又跳,娛樂佳賓。
這晚,待月樓依舊賓客盈門,觥籌交錯。
在兩場表演中間的休息時間,雨鳳姐妹照例都到鄭老板那桌去坐坐?,F(xiàn)在,她們和鄭老板的好友們,已經(jīng)混得很熟了。在鄭老板有意無意的示意下,大家對這兩姐妹也有一些忌諱,不再像以前那樣動手動腳了。
鄭老板和他的客人們已經(jīng)酒足飯飽,正在推牌九。賭興正酣,金銀花站在一邊,吆喝助陣。雨鳳、雨鵑兩姐妹作陪,還有一群人圍觀,場面十分熱鬧。鄭老板已經(jīng)贏了很多錢。桌上的牌再度開牌,鄭老板作莊,慢慢的摸著牌面,看他的底牌。面上的一張牌是“虎牌”。所謂虎牌,就是十一點,牌面是上面五點,下面六點。
雨鵑靠在鄭老板肩上,興高采烈的叫著:
“再一張虎牌!再一張虎牌!”
“不可能的!那有拿對子那么容易的!”高老板說。
“看看雨鵑這金口靈不靈?”鄭老板呵呵笑著。他用大拇指壓著牌面,先露出上面一半,正好是個“五點”!全場嘩然。
“哈哈!不是金口,也是銀口!一半已經(jīng)靈了!”金銀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