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快把頭發(fā)擦擦干,我去給你燒姜湯!”畫兒說。
“你們不要管我!誰都不要理我!”他咆哮著,把翠屏和畫兒統(tǒng)統(tǒng)推開:“讓我一個人待著,最好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不然,我消失了也可以!”
翠屏和畫兒都驚怔了一下,知道若鴻在外面又受氣了。翠屏找了件干衣服來,追著若鴻,追急了,就爆發(fā)了一陣咳嗽。若鴻一急,就對翠屏大吼著:
“你下床來干什么?你存心要整死我是不是?我把什么面子、自尊都拋下了,就為了要給你治病,你不讓自己快快好起來,你就是和我作對!”
“我就去躺著,你別生氣!你先把濕衣服換下來好不好?”
“濕了就濕了!”若鴻發(fā)泄的大喊著,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袄咸鞝敻蠹乙黄饋碚?!不整得我天翻覆,老天爺就不會滿意?。∽詈冒盐艺懒?,這才天下太平啊!”
“爹!你不要和老天爺生氣嘛!”畫兒又嚇又慌的說:“下雨也沒辦法嘛,我和娘來杭州的路上,有次還被大雨沖到河里去了呢!”“是啊是??!”翠屏急切的接口,不知道該怎樣安慰若鴻:“兩年前,家鄉(xiāng)淹大水,那個雨才可怕呢,比今天的雨大得多了,淹死好多人呢……”若鴻一抬頭,怒瞪著畫兒和翠屏,暴吼著說:
“你們的意思是說,我還不夠倒楣是不是?我應該被沖到河里去,被大水淹死是不是?”
母女兩個一怔,這才知道安慰得不是方向,兩個人異口同聲,急急忙忙的回答:“不是!不是!”“這是什么世界嘛!”若鴻繼續(xù)吼著:“我已經(jīng)走投無路,才擺一個畫攤,居然被路人侮辱,被警察欺侮,被老天欺侮……回到家里來,你們還認為我的霉倒得不夠?”
翠屏倒退了兩步,急得直咳,說不上話來。畫兒眼眶一紅,淚水就滾了出來:“爹!你又亂怪娘了!你就是這樣,一生氣就亂怪別人,亂吼亂叫,又不是我們要老天下雨的!”
若鴻見畫兒流淚,整顆心都揪起來了。滿腔的怨恨、不平,全化為巨大的悲痛。他踉蹌的沖到屋角,跌坐在地上,用雙手緊抱住自己的頭,絕望的說:
“一個人怎么可能失去這么多呢?失去尊嚴、失去友誼、失去歡笑、失去信心、失去畫畫、失去芊芊……啊,這種日子,我怎樣再過下去呢?”
翠屏呆呆的注視著若鴻,她雖聽不懂若鴻話中的意義,但,對于他那巨大的痛苦,卻一點一滴,都如同身受。
這天夜里,雨勢仍然狂猛,風急雨驟,如萬馬奔騰。
半夜里,翠屏悄悄的起了床,不敢點燈,讓自己的視線適應了黑暗,才摸黑下了床。對畫兒投去依依不舍的一瞥。再對縮在墻角熟睡的若鴻,投去十分憐惜的、愛意的目光。她心中有千萬語,苦于無法表達。走到畫桌前面,在閃電的光亮中,看到了那兒供奉著的牌位。她對牌位恭恭敬敬的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爹!娘!請在天上接引我,媳婦和你們團聚了!就不知道若鴻明不明白,我多希望他過得好!我沒有怪他,但愿他也不會怪我,我不能再讓他為我受苦了!”
她站起來,再對若鴻跪下,磕了一個頭。
“若鴻,畫兒就交給你和芊芊了!”
拜別已畢,她摸索著走到房門口,打開房門,筆直的走了出去。風強勁的吹著她,雨嘩啦啦的淋在頭上,她筆直的往前走,往前走……她再也不怕淋濕了,再也不怕生病了,西湖就橫躺在水云間前面,閃電把水面畫出一道道幽光,她走過去,走過去……撲通一聲,落進了水里。冰涼的水,立刻把她緊緊的擁抱住了。畫兒被門聲驚醒了,豎著耳朵一聽,風吹著門,砰砰砰的打著門框,雨嘩嘩的響,被掃進了房里。
“娘!”她叫,伸手一摸,摸了個空?!澳铮 彼蠼?,咕咚一聲滾下了床。若鴻驚醒了,跳了起來。
“爹!娘不見了!”畫兒尖叫起來:“外面好大的雨!娘不見了!爹!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若鴻跳起身子,對著大門就沖了出去,嘴里發(fā)狂般的慘叫著:“翠屏!你不可以!不可以!你不要懲罰我!你回來!回來!回來呀!求求你!回來呀……”
“爹!等等我!”畫兒跌跌沖沖的奔過去,摸索到若鴻的手,她握緊了若鴻,對那黑夜長空,也發(fā)出了悲切的哀號:“娘!你回來呀!娘!你不要畫兒了嗎?娘!回來呀!回來呀……”若鴻和畫兒,喊了整整一夜。把附近方圓幾里路,都已喊遍,喊得喉嚨啞了,無聲了,翠屏不曾回來。
第二天,風停雨止,陽光滿天。翠屏的死尸,在水云間旁幾步路之遙的地方,被村民們撈了起來。她面目祥和,雙目緊閉,不像一般溺死者那么浮腫可怖,她,像是安安靜靜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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