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和若鴻,就這樣在西湖之畔、水云之間,完成了他們的婚禮,開始了他們的夫妻生活。這個“婚禮”,使杜世全的憤怒,高漲到了無法壓抑的地步。再也沒有想到,芊芊會用這樣“兒戲”的方式,來處理她的終身大事。當芊芊和若鴻去稟告他這一切的時候,他咆哮著說:
“不承認!我絕不承認你們這個婚禮!太可笑了!太荒唐了!我不可能承認,永遠都不可能承認!”
“爹!”芊芊誠誠懇懇,真真切切的說:“不管你承認還是不承認,我已經(jīng)是若鴻的妻子,這是鐵的事實,再也無法更改了!我已經(jīng)滿二十歲,有選擇婚姻的自由。若鴻是我的丈夫,就像你是娘的丈夫一樣!你承認,我可以同時擁有父母和丈夫,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你不承認,我就只有丈夫,沒有父母!”杜世全瞪著芊芊,那么震動,那么痛心,那么生氣,那么受傷,他一把握住芊芊的雙臂,搖著她,大喊著:
“你為什么這樣執(zhí)迷不悟?你為什么完全不能體念一個做父親的心?自從你和這個男人戀愛以后,我為你們提過多少心?扛過多少責任?收拾過多少爛攤子?我并不是不接受他,我努力要接受他,給他安排工作,給他開畫展……我盡了我的全力!但是,他這個人,注定要帶給人痛苦,注定要帶給人悲??!我看透了!他已經(jīng)不可救藥,而你,卻千方百計,往這個火坑里跳!啊……我要怎樣才能讓你明白,我并不是盲目的在阻礙你的婚姻,我實在是要救你,免得你有一天摔得粉身碎骨!”“爹!”芊芊固執(zhí)的說:“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是,不管跟著若鴻,是怎樣的火坑,我都已經(jīng)跳下去了!請你以一顆寬宏的心,來接受我們吧!”
“不接受!永接受!”杜世全指著大門:“你既然跟定了他,你就滾!我當作沒有你這個女兒!滾……”
“不!”意蓮慘叫著:“世全,你不要女兒,我還要呀……她也是我的女兒呀!”她抓著杜世全,哀求著,哭著:“接受了他們吧!接受吧!”“不!永不!”杜世全甩開了意蓮:“從今以后,不許接濟他們,不許幫助他們,讓他們在外面自生自滅!誰要是私下去幫助了他們,誰就離開杜家,再也別回來!”
“伯父!”若鴻聽不下去了,走上前去,拉住芊芊:“你放心,我不會讓芊芊餓死!跟著我,或者沒有綾羅綢緞、錦衣玉食,但是,快樂幸福,恩愛美滿,是不會缺少的!”
“好極了!那么,帶著你們的快樂幸福,恩愛美滿滾吧!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們!”杜世全憤然說。
芊芊對杜世全和意蓮跪了下去,“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爹!娘!我從來不知道我在我的生命中,有一天要面臨這樣殘酷的抉擇!我必須告訴你們,今天我選擇了愛情,并非舍棄了爹娘!在我心中,還是和以前一樣愛你們!當你們有一天不再生我的氣了,你們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爹,娘,我走了!”她站起身來,挽著若鴻,毅然決然的大步而去。把泣不成聲的意蓮,哭叫姐姐的小葳,和怒吼連連的杜世全,一起留在身后了。回到水云間,芊芊已不再有淚。她以無比的堅強,和充滿了信心的眼光,熱烈的看著若鴻說:
“我們大風大浪的戀受,終于有了結(jié)果,從今以后,要從云端落到地面,腳踏實地的過日子!讓我告訴你,你的責任就是畫畫!我不要你分一點點心,來擔憂養(yǎng)家活口這些事情。目前,我還有一些小積蓄,是我日常零用錢攢下來的,我們省吃儉用,可以支持一段時間。到了此時此刻,你也不必再計較,這個錢是你的我的還是我爹的,反正我們必須用它!等到用完的時候,我再來想辦法,或者,那時你的畫也有出路了!總之,你要畫,畫出你想要的那片天空!我嫁給你,為了愛你,為了支持你!我絕不允許自己變成你的絆腳石!我對你有充分的信心,你是畫壇奇才,我要幫助你,打贏這場人生的仗!”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整顆心都被熱情漲滿了,整個人,像鼓滿風的帆船,恨不得立刻去乘風破浪。
“芊芊,”他一本正經(jīng)的,感動至深的說:“我了解了!我都了解了!你放心,我不會辜負你!子默給我的侮辱,你爹對我的輕視,我都記在心頭,一刻都不能忘!這場人生的仗,我非贏不可!不止為了我,而且為了你!”
芊芊深深的點著頭,投進他的懷里,緊緊緊緊的擁抱著他。就這樣,芊芊和若鴻,開始了他們貧賤的夫妻生活。
芊芊去買了許多母雞,養(yǎng)在籬笆院里。她對于“咯咯咯”的記憶一直深刻。她又在籬笆院外的空地上,種了許多蔬菜。一清早起床,就除草種菜喂雞洗衣服,偶爾還在西湖岸釣釣魚,沒多久,從煮飯不知道要放多少米,生火總是把滿屋子弄得都是煙開始,到駕輕就熟,半小時就能做出三菜一湯。這之間,她足足用了六個月的時間,才鍛煉成熟。
他們的日子,居然也這樣過下去了。芊芊脫掉了華服,每日荊釵布裙,忙著洗衣燒飯,忙著柴米油鹽。忙著清潔打掃,還要忙著整理若鴻的畫具畫稿。她忙來忙去忙不完,小屋內(nèi)永遠維持纖塵不染。而若鴻,他確實不曾為養(yǎng)家活口擔憂過、操勞過。他只畫他的畫,由早畫到晚,由秋畫到冬。
意蓮并沒有做到和芊芊斷絕關(guān)系,她常常偷偷來看芊芊,給她送些吃的用的。看到芊芊親自洗衣燒飯,還要種菜養(yǎng)雞,她真是心痛到了極點。每回,都要塞錢給芊芊,但是,芊芊嚴辭拒絕了:“當初被爹趕出家門,就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窮死餓死,也不能再接受家里的接濟,你就成全我這點自尊吧!何況,假若給爹知道了,一定找娘的麻煩,家里有個卿姨娘,娘的日子已經(jīng)不好過了,千萬不能再為了我,和爹傷了和氣!”
芊芊變得那么成熟,那么懂事,那么刻苦耐勞,無怨無悔。意蓮在幾干幾萬個心痛之余,是幾千幾萬個無可奈何。
一奇三怪、子璇和谷玉農(nóng),都經(jīng)常到水云間里來,有時,他們會帶來酒來,大家聚在一起,大吃大喝一頓。自從燒畫事件以后,若鴻沒有再跨進過煙雨樓。他和子默間的仇恨,已經(jīng)無法化解。盡管子璇常說,子默早就懺悔了,苦于沒有機會對若鴻表達。若鴻卻聽也不要聽,誰對他提“子默”兩個字,他就翻臉。因此,大家也就不敢再在他面前提子默。
子璇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子,她和若鴻芊芊,成為了真正的莫逆之交。芊芊私下里,又問過她有關(guān)孩子的事,她一本正經(jīng)的說:“等孩子長大之后,我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是谷玉農(nóng),因為玉農(nóng)畢竟曾是我的丈夫,這樣說,才不會讓孩子受傷。我和玉農(nóng),都已經(jīng)有了這個默契。至于孩子的爹到底是誰?我只有一句話要告訴你,他不是梅若鴻!”
“你這么說,只是出于對我的仁慈,對若鴻的寬容吧!”芊芊說?!安灰盐铱吹锰袷ィ覜]有那么好,我既不仁慈也不寬容!我討厭大家搶著要做孩子的爹,那只是提醒我一件事,我曾經(jīng)有段荒唐放縱的日子,現(xiàn)在,荒唐已成過去,放縱也成過去!以后,我會為我的孩子,做一個母親的典范!所以,這種懷疑,再也不許你們提起,甚至,不可以放在心里,你了解了嗎?”芊芊重重的點頭,真的了解了。從此不再提對孩子的懷疑。子璇顯然也把這篇話,對谷玉農(nóng)和鐘舒奇說過,這兩個男人,也不再爭吵誰是父親,甚至彼此都不爭風吃醋了。對于子璇,兩人都竭盡心力的保護著,愛著。對那個未出世的胎兒,也很有默契的憐惜著。因而,谷玉農(nóng)、鐘舒奇和子璇間的關(guān)系變得十分微妙。他們似乎逐漸超脫了男女之情,走向了人間的至情大愛。大家都在努力適應(yīng)新的自我,追求理想中的未來。但是,若鴻的日子,過得并不好。從不停止的畫畫,變成為一連串從不停止的自我折磨。自從燒畫事件以后,他的挫敗感和自卑感就非常強烈,人也變得十分敏感和脆弱,他的自我期許那么嚴重,使他再也無法輕松的作畫。和芊芊婚后,畫畫更成為一項“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重任”。他失去了一向的瀟灑、一向的自信,他被這“重任”壓得抬不起頭來,喘不過氣來。在這種情緒下畫畫,他幾乎是畫一張,失敗一張。他永遠拿燒掉的二十張畫作為標準,常常悲憤的扯著自己的頭發(fā),痛楚的嚷著:“我再也畫不出來了!我連以前的標準都達不到了!我最好的畫已經(jīng)被子默燒掉了,沒有好畫了,沒有了!”
一邊嚷著,他就一邊撕扯自己的新作,把一張張畫,全撕得粉碎。芊芊每次都忙著去搶畫,著急的喊著:
“不要撕嘛!留著參考也好嘛!為什么仍然覺得失敗呢?我覺得每張都好!”“你這個笨女人!你對我只有盲目的崇拜,你根本不了解畫畫!你錯了……你不該跟著我,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他用手抱住頭,沙啞的呻吟著:“子默不只燒掉了我的畫,他確實連我的才氣也燒掉了,信心也燒掉了……”
芊芊見他如此痛苦,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緊緊抱著他,吻著他。卻無法把他的信心和才氣吻出來。
這種“發(fā)作”,變得越來越頻繁了。芊芊不怕過苦日子,不怕洗衣燒飯,卻怕極了若鴻的“發(fā)作”。她對畫也確實不懂,看來看去,都覺得差不多。因此,有一天,子璇和鐘舒奇來了,若鴻正好出去寫生了,她就迫不及待的把畫搬給子璇看。子璇看了,默默不說。芊芊的心,就沉進了地底。鐘舒奇納悶說了句:“經(jīng)過這么久,若鴻的手傷,應(yīng)該完全復(fù)原了!”
“哎呀!”芊芊一急,淚水就沖進了眼眶?!笆稚系膭?chuàng)傷,是可以治療的,心上的創(chuàng)傷,就是治不好!”她急切的看著子璇:“我好擔心,我好害怕!若鴻……他始終沒有走出子默帶給他的陰影,他就是一直認為他再也畫不好了!無論我怎么鼓勵他,都沒有用!”“不要急,不要急,”子璇安慰的說:“他的功力還在,只是缺少了他原先的神來之筆……”
子璇的話還沒說完,若鴻已從門外沖了進來,顯然把這些對話全聽到了。他奔上前去,鐵著臉,把所有的畫都抱起來,抱到籬笆院里,乒乒乓乓的堆在一起,就去找火柴,找到了火柴,就忙著要燒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