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間,左一聲“梅經(jīng)理”,右一聲“梅經(jīng)理”,叫得他心慌意亂,膽戰(zhàn)心驚。他終于再也按捺不住,霍地從椅子里跳了起來,大吼著說:“停止!停止!一個都不要說了,我輸了!我敗了,行嗎?而且我的名字也不叫‘梅經(jīng)理’,自從我叫了‘梅經(jīng)理’以后,我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霉經(jīng)理’!我統(tǒng)統(tǒng)不管了!我不干了!我讓這個‘霉經(jīng)理’變成‘沒經(jīng)理’,可以吧?”
他大步?jīng)_出門外,拋下一堆副理面面相覷,他回“水云間”去了。這件事,使杜世全氣得快發(fā)瘋了,他回到家里,跳著腳對芊芊說:“我就不懂,你怎么會看上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男人?他是數(shù)學白癡呀!數(shù)目字都不會認!不是少一個零,就是多一個零!他是地理白癡呀!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長江線有多少港口?他是時間白癡呀……所有船期都弄不清楚……我真懷疑他是不是智商有問題!”“爹!”芊芊小小聲說:“你不要急躁,你要給他時間嘛……”“給他時間?”杜世全咆哮著:“他可不給我時間呀!丟下公司一大堆爛攤子,他說不干了!連跟我報告一聲都沒有,人就不見了!我怎樣給他時間?”
“啊……”芊芊驚呼了一聲,立即了解到,若鴻必然深深受挫了,她就擔憂得心慌意亂起來。杜世全還在那兒大篇大篇的數(shù)落,她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拔页鋈ヒ幌?!”她嚷著說:“我看看他去!”說著,她轉(zhuǎn)身就往外跑。
“你給我回來!回來!”杜世全喊著:“醫(yī)生說你還要休息,你去哪里?”芊芊早就跑得沒蹤沒影了。杜世全跌坐在沙發(fā)里,大聲的嘆氣呻吟:“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會生了這樣一個女兒!”
芊芊到了水云間,發(fā)現(xiàn)若鴻坐在地上,對著一地的畫板畫紙發(fā)呆,他的臉色蒼白而憔悴,他的眼光,像是垂死者的眼光,空洞而無神。他一動也不動的坐在那里,似乎是在“憑吊”一個死去的梅若鴻。他那種蕭條、悲愴、無助和落寞的神情,立刻絞痛了芊芊的五臟六腑,她全身全心,都為他而痛楚起來。走到他面前,她跪了下去,伸出雙手握住他的雙手:“若鴻,如果你不能適應(yīng)上班的生活,你就不要再去了!千萬別折磨你自己!”他抬眼看她,眼中一片悲涼。
“芊芊??!”他哀苦的說:“失去了繪畫的梅若鴻,實在是一無所有啊!在那間辦公廳里,只有一個低能的、無知的梅若鴻,在那兒被各種公文,各種數(shù)目字,各種名地名貨物名,給一刀一刀的‘殘殺’掉!”
“若鴻!”芊芊震動的驚喊。
“失去了繪畫,失去了海闊天空的生活空間,失去了自由自在的時間……我等于已經(jīng)毀滅了,已經(jīng)死亡了!芊芊啊……我不明白,這個毀滅了的我,死亡了的我,對于你,還有價值嗎?”芊芊被他那樣凄苦的語氣,嚇得冷汗涔涔,發(fā)起抖來。她撲過去,一把就把若鴻抱住,痛下決心的喊:
“若鴻,你不可以死亡,不可以毀滅!你聽著!你畫畫吧,你去畫吧!盡情盡興的揮灑你的彩筆吧!我絕不讓他們再糟蹋你,再殘殺你了!”“可能嗎?”他有氣無力的說:“你爹不會放過我的……”
“他會的!他會的!”芊芊喊著:“無論如何,我愛上的那個梅若鴻,是水云間里的梅若鴻,不是四海航運里的梅若鴻??!讓我們?nèi)ジf,讓我們?nèi)フf服他吧!”
當杜世全知道,芊芊和若鴻,做了退出四海航運的決定時,他實在是太失望、太灰心了。
“你不是說,你上班八小時,睡眠六小時,你還可以有十小時來畫畫嗎?”他對若鴻激動的問:“你怎么不利用你的十小時呢?”“我哪里還有十小時!”若鴻痛苦的說:“我已經(jīng)過得一團亂了!一天剩下的十小時,有五個小時用來背資料、查資料、找資料……另外五個小時,用來痛苦、沮喪、懊惱、生氣了!我還有什么時間可以畫畫呢?”
“這種混亂又不是永久的?你總有一天熟能生巧!你犯了這么多錯,我可曾當面責備過你一句?結(jié)果你自己那么快就打退堂鼓,你對得起我嗎?你這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嗎?”
“我……實在沒有辦法??!”若鴻沮喪到了極點“我太不喜歡辦公廳里那些事情了!”
“不喜歡?你以為我杜世全就喜歡奔波勞頓的嗎?人生在世,豈能盡如人意?總有時候,是要為自己的責任感做一點什么,而不是永遠為了興趣生活……”
“爹!”芊芊急切的插進來:“你就不要再勉強他了,上那個班,對他實在太痛苦!一個痛苦的經(jīng)理,不會為四海帶來繁榮的……”“是啊!”若鴻接口:“你留著我,遲早會留出大麻煩來的!這個班我是絕不能上下去了,再上下去,我自己發(fā)瘋也就算了,把公司搞垮了,連累百名員工,失去就業(yè)機會,流離失所,我豈不罪莫大焉!”“哼!”杜世從鼻子里重重的哼一聲,怒沖沖的看著若鴻:“你說的也有道理,你帶來的麻煩,已經(jīng)夠大了!”他咬咬牙:“那么,你到底能做什么?你告訴我!畫畫嗎?你自認是個很有才氣的藝術(shù)家嗎?”“最起碼,我一天畫二十四小時,都不會累!”若鴻揚起眉毛來:“伯父,你放我自由自在的畫畫,我一定很快就畫出名堂來!并不是每個藝術(shù)家都窮,靠畫畫而名成利就的人也多著呢!汪子默就是其中之一,不是嗎?”
“這可是你說的!”杜世全盯著若鴻:“你的意思是說你是畫壇奇才,只要離開我的公司,你就如魚得水,可以全力去畫,盡興去畫,畫了一定有出息?早晚飛黃騰達,名成利就?”
“飛黃騰達,名成利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鴻坦白的說:“我不敢說我能達到那個地步,但是,你讓我去畫,我遲早會畫出一片屬于梅若鴻的天空來!”
杜世全背負著手,在房間里踱來踱去,踱來踱去,思索著,研考著。然后,他突然停在若鴻面前,有力的說:
“好!為了你這一句‘屬于梅若鴻的天空’,我賭下去了!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今天是七月二十,九月二十日,我為你開一個畫展,我會租下杭州最好的場地,攬翠畫廊!所有畫筆畫紙裱畫錢,全由我投資!如果你成功了,我就承認了你,如果你失敗了,你就再也不要到我面前來唱高調(diào)!至于成功的定義,我并不要你的畫賣大錢,只要看看你能不能在藝術(shù)界引起回響,受到肯定!”
“真的?”若鴻不敢相信的問,整個臉孔,都綻放出光彩來,眼睛里的陰郁,一掃而空,兩眼變得炯炯有神了?!安?,你真的愿意支持我?”“我不是‘支持你’,我是‘考驗你’”杜世全說:“你聽著!我只出資幫你開畫展,但我不會發(fā)動任何一個人來買畫或看畫!畫展的成敗,全靠你自己!”
若鴻意興風發(fā),精神抖擻了?!拔視憩F(xiàn)給你看的!伯父!兩個月的時間雖然太短,但是我會夜以繼日,全力以赴!何況,我以前還有很多畫,可以整理出來!我保證,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絕對絕對不會了!”杜世全呼出好大一口氣來:
“但愿你不會!”芊芊喜出望外,撲上前去,就忘形的摟住了杜世全的脖子,歡喜得聲音都發(fā)抖了:
“爹!你畢竟是個有胸襟、有氣度、有思想、有感情的、偉大的爹呀!”杜世全又哼了聲,努力做出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來,但,芊芊這幾句話,確實讓他舒解了連日來的愁云慘霧。而且有些輕飄飄的!他抬眼再看了看若鴻,此時的若鴻,神采飛揚,雙眸炯炯,看起來不那么落拓窩囊了。說不定,他真是個人中龍鳳,畫壇奇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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