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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第五十二章

燕市到長青雖然是兩隔壁,路上卻要開六個小時的車,一路上開開停停偶爾休息,清晨出的發(fā),到達目的地時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了。

這么一來林驚蟄倒是理解了在這里住一晚的用意。上一世高速通車后他來過長青一次,當時路程也就是燕市外環(huán)開到內(nèi)環(huán)那些高架加起來的距離,上午到達后吃個飯辦點事下午還能悠哉悠哉地回去,可想而知這條高速為這座城市的發(fā)展貢獻了多么可觀的力量。

彼時長青省的省會長青市已經(jīng)規(guī)劃成了一個相當現(xiàn)代化的城市,隨處可見林立的高樓和生活富足的人民,只是因為早期為了發(fā)展經(jīng)濟開設(shè)了太多工廠,空氣有點差而已。

但這絲毫不影響長青飆升的房價,畢竟這里距離燕市實在是太近了。后世燕市一房難求,入籍標準高不可攀,林驚蟄這樣收入高的還好些,公司部門里他的一些下屬卻沒有那么好的運氣。為了能在燕市站穩(wěn)腳跟,沒有房的年輕人們簡直是各出奇招,燕市買不了,甚至退而求其次安家在臨近的其他城市。林驚蟄的第一任助理的婚房就買在長青,還是長青相對比較貴的地段,林驚蟄記得還挺清楚,因為當時他還借給了這位助理五十萬,對方非常感激,新婚后和妻子一起邀請林驚蟄到家吃過一頓飯。

但現(xiàn)在,這座城市還并未修養(yǎng)出未來的氣質(zhì),雖然是個省會,還是臨近燕市的省會,它的城市建設(shè)卻連群南都不如。就連城市發(fā)展中最為重要的馬路,長青這里的也是坑坑洼洼的,市政接待隊伍登車后充當起了旅游團導游,有些不好意思地指著車窗外一輛轟轟作響開過去的大貨車:“沒辦法,開發(fā)區(qū)在建設(shè),每天都有新工廠,北松(臨近一個縣)的煤礦產(chǎn)量又高,一批批朝外拉,剛修的路就給他們壓爛了?!?

他這么解釋著,語氣卻分明很自豪,礦產(chǎn)資源豐富算得上是長青現(xiàn)在最大的一個特點,也是長青脫貧致富的關(guān)鍵。

考察活動是報備過的,一次性那么多燕市的著名地產(chǎn)商人集體來到長青,這樣的活動很受省里重視。亟待改造的長青市給予了這群客人相當高的接待規(guī)格,飯局活動當然不會少。

車在城區(qū)里沿著主干路繞了一大圈,介紹完城市的基本狀況,天色漸暗后,就緩緩駛向了長青市目前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里。

礦產(chǎn)之類的資源在十年前便吸引來了大批的淘金者,早前八十年代時長青就開始因為煤礦塵土飛揚了。因此這座發(fā)展得不怎么快速的城市仍有紙醉金迷的一隅,入夜起就閃爍起了與坑洼路面和低矮民房截然不同的絢爛的霓虹燈。

長青飯店里,長青市的領(lǐng)導班子里負責經(jīng)濟的幾乎全員到場,擺開了一桌多達二十人位的圓桌。

林驚蟄下午在車上睡了一覺,精神頭不錯。他和肖馳一路挨坐著,到下車前,兩人差不多已經(jīng)把三角地的開發(fā)范圍談妥當了,這也是最讓他高興的一點。

后世迅馳地產(chǎn)可是非常牛的,開發(fā)的樓盤幾乎都是面向著中高端以上的受眾,林驚蟄當初為買房了解過不少,和迅馳沾邊的樓盤往往價格都要高一些,就像請來明星代一樣,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口碑和品牌效應(yīng)。

究其原因,迅馳別具一格的專業(yè)建筑線功不可沒,迅馳出來的房子,周邊設(shè)施先不說,質(zhì)量肯定無須懷疑。當代房地產(chǎn)還處于起步階段,市場雜亂無章,大部分開發(fā)商所采用的開發(fā)手段都是圈地之后找人外包,合作模式一本萬利。為了搶到項目,很多建筑公司會用優(yōu)厚的條件競爭,比如項目結(jié)束后再結(jié)清建筑款之類的,可以說直接將開發(fā)商所需要承受的風險和經(jīng)濟壓力扛走了一多半,甲方只需坐等收錢。但從來與風險與優(yōu)厚并重,這些外包建筑商能力如此競爭激烈,卻往往質(zhì)量良莠不齊,甚至可能根本沒有實際意義上的開發(fā)資質(zhì)。當然,優(yōu)秀的建筑公司同樣存在著,但此時的林驚蟄初涉地產(chǎn)行業(yè),根本沒有辦法從一堆魚目里辨認出珍珠。萬一挑選失敗,后患絕對無窮,為了錢,這些人簡直膽大包天,就連樓體里的鋼筋都敢大批克扣。

這也是后世很多“豆腐渣工程”出現(xiàn)的一大原因。

三角地那幢樓少說要蓋上幾十層,林驚蟄可不敢拿安全開玩笑,后世那附近又是挖地鐵又是建高架的,萬一樓被一輛渣土車從門口開過去的動靜震倒,他這個什么始于地產(chǎn)應(yīng)該也就沒有開下去的必要了。

因此解決完心腹大患,他尤其愉悅,同肖馳的心結(jié)好像就這么一筆勾銷了,就連吃飯時都挨坐在一起。

祁凱一路找了不少次機會想要同他談三角地的合作,但一直都沒能成功,態(tài)度明顯有些不爽了,坐在桌的另一邊投來的目光不善而陰郁。

林驚蟄并不睬這人,說實話上輩子和祁凱那幾次碰面給他的印象就不好,這人大約天之驕子當慣了,對誰都頤指氣使的,老覺得天底下一切人都得對他聽計從,且聽說在外頭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生意,人品堪憂。

鎮(zhèn)雄地產(chǎn)也隨他,這段時間林驚蟄可是聽鄧麥說到過不少八卦,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圍繞著這家公司。據(jù)說在被迅馳地產(chǎn)擠兌得沒了脾氣之前,燕市地產(chǎn)界幾乎就是祁凱的一堂了。和工作上幾乎不談到家庭背景的胡少峰方文浩他們不同,祁凱在外時簡直恨不能把自己爺爺?shù)拿挚淘谀X門上,這讓諸多競爭對手連裝傻都沒辦法,不看僧面看佛面,因此就連財大氣粗的時代集團有時候也得避他鋒芒。

那會兒鎮(zhèn)雄地產(chǎn)想要的地幾乎沒人敢搶,誰敢正面懟上他簡直完蛋?,F(xiàn)在雖不同那會了,但祁凱仍不是好對付的,林驚蟄確實不想惹他,因此也只能忽視了,總之讓他將三角地這個未來前景注定不可限量的項目拱手相讓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也不是甘愿吃虧的個性,惹急了大不了兩敗俱傷。

入夜后長青飯店里熱鬧非凡,這里聚集了當下長青省金字塔最尖端的階層。商業(yè)合作少不了吃飯應(yīng)酬,同樓層的其他房間也同樣正在推杯換盞,大約是負責接待工作的幾個負責人的動向引發(fā)了關(guān)注,林驚蟄這一桌的飯吃到一半,包間的門便被敲響了。

是一伙消息靈通的商人,端著酒杯來的,推開門后站在門口朝里觀望,為首的中年男人挺著啤酒肚,頭頂禿得油光華亮,笑瞇瞇地朝屋里說:“哎呀!曹市長,打擾了打擾了,我剛才聽人說你在這,貿(mào)貿(mào)然就來探個究竟,沒想到居然是真的,您最近工作那么忙,我好容易才撞上您一次,今天說什么都得敬您一杯!”

桌上被逮住的人一聽這話頓時笑了起來,雙方之間明顯交情不錯,他非但沒表現(xiàn)出排斥,反倒還站起身來,朝自己這一桌的客人介紹:“沒想到能在這里碰上他。各位老板,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汪全汪先生可是我們長青省的納稅大戶??!他的制造公司現(xiàn)在市值已經(jīng)逾十億了!”

又朝門口道:“你這個老滑頭,運氣真好,一碰就讓你碰到了咱們長青的貴客。這群老板都是做地產(chǎn)生意的,從燕市遠道而來建設(shè)我們的城市,他們的面子可比我曹某人的要大,你應(yīng)該敬他們一杯才是!”

那汪全一副驚訝的表情:“哎呀!那可真是太榮幸了,肯定要敬一杯敬一杯!”

他說著,便領(lǐng)著身后一群人登堂入室進來。

后頭的這些人衣著光鮮,看著也都是老板模樣,但大概是被他領(lǐng)來混臉熟的,都不如他這么舉止自如。一聽屋里的這群人被曹市·長用這樣鄭重的態(tài)度介紹,他們便都忐忑了起來,連笑容也僵硬了一些,緊緊跟在那位汪全的身后。

林驚蟄原本只是隨大流朝這些人和善微笑,但在看到人群中兩道熟悉的身影之后,神情略微收斂了一些。

肖馳看起來對四下的一切都渾不在意,此時卻敏銳地小聲問了他一句:“怎么了?”

林驚蟄看著緊跟在汪全身后的一男一女,片刻后收回視線:“沒事。”

汪全拎著一瓶茅臺上桌敬酒,喝得十分豪邁,一個個自我介紹了過去,直至輪到林驚蟄,被他出色又明顯年輕的外表震了一下。

曹市·長介紹說:“這位林驚蟄林先生,老汪你可千萬別小看他年輕,林先生的始于地產(chǎn)在燕市可是非常有名望的。前些日子咱們談起的那塊燕市地王,你不是很感嘆嗎?那就是這位林先生的手筆!”

這很超乎汪全的預(yù)料,他原本以為林驚蟄是桌上那個老板帶來開眼界的小輩呢,卻不料對方竟也是相當有分量的企業(yè)主之一。燕市那塊赫赫有名地王他當然早有聽聞,一個多億的成交金額,前后倒手將近一個億的利潤,始于地產(chǎn)這場一本萬利傳奇交易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私下早已經(jīng)在商界傳揚得人盡皆知,汪全以往聊天的時候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始于地產(chǎn)內(nèi)部這一決策制定人的欣賞,卻不料一朝見面,對方竟然是這樣一個年輕到不可思議的人。

他甚至愣了一秒才掩飾住震撼的心情,急忙倒了一杯酒:“舊聞林總大名,十分敬仰,沒想到您竟然這么年輕有為,實在太讓我驚訝了!來來來我敬您一杯,我干了你隨意!”

林驚蟄雖不愛應(yīng)酬,但不愛和不擅長是兩碼事,聞只是微微一笑:“汪總謬贊了,我這點小攤子在您面前算不上什么,在商場上,您才是我的前輩老師,這杯酒應(yīng)該我敬您才是?!?

“唉唉唉不敢不敢不敢!”見他竟真的作勢要喝,汪全趕忙搶先一步一飲而盡,但不得不說林驚蟄的話還是說得他心坎里十分熨帖,放下杯子,他不禁感嘆長江后浪推前浪,想他當初二十歲的時候聊貓逗狗的都在干什么??!人家已經(jīng)如此沉穩(wěn)老練了。

隨同他來混臉熟的那群人在他喝完酒后也紛紛上前敬酒,不過這群人顯然就沒有那么大的面子了,因此姿態(tài)都放得很低,甚至親手端起瓶子給林驚蟄倒酒。

林驚蟄看著那個掛滿笑臉為他倒酒的高瘦男人,對方雖然人到中年,卻也輪廓英俊,一臉溫文儒雅。

汪全見他目光停留了挺久,趕忙介紹:“給林總您介紹一下,這位是齊清齊先生,說起來和您和在座的各位還是同行呢。他在群南也做的地產(chǎn)生意,聽說高速落成的消息后就趕緊到長青考察來了?!?

“哪里哪里,我那點生意就別放在臺面上說了,和各位老板的規(guī)模比起來不值一提。”齊清小心給林驚蟄斟了七分滿的一杯酒,趕忙停了下來,放下酒瓶雙手握著自己那杯滿滿的酒杯往前一送,“看來我這趟長青真是來對了,居然有幸和林總您見上了面,您在商場上的雷霆手段我可是仰慕已久啊,我敬您一杯!”

對著這個人,林驚蟄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不太明顯的笑容:“齊總在群南做生意?”

齊清一飲而盡,聞連忙回答:“是的是的,林總莫非去過群南?”

林驚蟄舉起那杯酒,只喝了一小口,沒有正面回答:“群南可是個好地方啊?!?

“哈哈哈,那是當然,我們?nèi)耗仙胶盟茫€有不少著名的名山大川。有機會林總一定要去玩玩,也好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饼R清下意識將林驚蟄的回答理解成了他并沒有去過群南,見他喝了自己敬的酒,心情十分愉悅,提出完邀請之后,甚至還伸手向后拉出了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來來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夫人江恰恰,也是我們齊清地產(chǎn)的總經(jīng)理。”

他介紹完,小聲在妻子耳邊問:“你怎么回事?從剛才起就悶不吭聲的。這些老板很重要,你不要那么心不在焉!”

江恰恰張了張嘴,她也不知道怎么說,總歸從見到林驚蟄起她就覺得很奇怪,尤其是在聽到對方的名字之后。

她為此胡思亂想,甚至琢磨起了一個非常荒誕的可能,整個人都惶惶不安了起來。

她垂首謹慎地打量著林驚蟄,林驚蟄與她對視,態(tài)度毫無異樣:“自在嬌鶯恰恰啼,江總好名字,看來家里的長輩對您十分寵愛啊?!?

江恰恰勉強笑了笑:“父親讀過幾本酸書罷了。”

不可能吧?應(yīng)該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呢?雖然都叫同樣的名字,雖然年紀差不多,雖然外表讓人感覺說不出的熟悉,但眼前這個林驚蟄怎么可能會是她所以為的那個林驚蟄?那個林驚蟄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讀書才對。

應(yīng)該是重名吧?而且聽話里的意思對方好像也沒去過群南,江恰恰思來想去,仍舊覺得自己心底深處的那個猜測太過瘋狂和不切實際了。

江恰恰離婚后和父親斷絕了關(guān)系,自那之后就再也沒回過酈云的家,也從未想到要去探望兒子。她所說的“斷絕關(guān)系”,就如同字面意義里那樣毫不留情,她割裂了所有以往的背景,只當做自己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別說去探望林驚蟄了,她連兒子的照片都一張沒有。記憶中那個原本就很模糊的幼童形象十幾年后早已經(jīng)消散得刻意回憶都記不起來了。

思及此,江恰恰放下了些心。眼前這個林總年紀輕輕就氣度非凡,還獲得了如此驚人的成就,明顯就是燕市那些大家庭里才能培養(yǎng)出來的,一個酈云小青年?她暗嘲自己真是想得太多。

她臉上重新掛上了熱切的笑容,舉起酒瓶親手為林驚蟄重新斟滿了酒:“林總的名字也很好聽。驚蟄驚蟄,萬物復(fù)蘇,您的家人想必也對您抱有厚望。”

林驚蟄盯著她的動作,輕聲問:“是嗎?”

“一定是的!”江恰恰笑得討好,“為了名字,林總,我敬您一杯!”

親生母親對面不相識,還一臉恭敬為自己斟酒,林驚蟄看著她的笑臉怔楞了一下,這種感覺還真是奇妙。

自己喝了這杯酒應(yīng)該會折壽的吧?他心中自嘲地想,因此那杯酒只百無聊賴地沾了沾嘴唇,便隨手擱在了旁邊。

他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里碰上這兩個人,如果可以的話,他倒寧愿自己一生都不要和對方相識?;蛟S是一種逃避吧,但也允許他膽怯那么一次。前世的江恰恰和齊清擊碎了他的生活,他的世界,他的一切,他是倒在他們腳邊徹頭徹尾的手下敗將。

林驚蟄幾乎不敢去回憶父親去世后自己得知真相去找到江恰恰對峙的場景,那是一場亙古的噩夢,在以后的時光中巍然不動地佇立在他的夢境里。

那大約是在98年,臨近千禧了,群南的經(jīng)濟發(fā)展已經(jīng)欣欣向榮,齊清地產(chǎn)更是成為了群南省最大的一家地產(chǎn)公司。

因為送出去的那批古董打下的背景,長期的政策傾向讓這家地產(chǎn)公司發(fā)展速度比火箭還快,早早便已經(jīng)敲鐘上市。

齊清那會身家斐然,看他的時候全程都是揚著腦袋的,眼神鄙夷又厭惡,簡直就像是在看一只蒼蠅。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把怒火發(fā)泄在江恰恰身上,因為那會兒的江恰恰手握了齊清地產(chǎn)接近百分之二十的原始股,已經(jīng)成為了這個商業(yè)帝國內(nèi)除了齊清外持股最多的一個股東,聯(lián)合其他散股股東,她可以輕易將齊清從董事長的位置上趕下來。

更何況,他們那時還有了“愛情的結(jié)晶”,家庭構(gòu)架成為了穩(wěn)固不破的三角形。

但早已在齊家站穩(wěn)腳跟的江恰恰沒有了后顧之憂,卻仍舊不歡迎林驚蟄這個兒子,她只出來見過林驚蟄一面,重點就是給錢,像打發(fā)一個頻頻騷擾她的敲詐犯。

林驚蟄把錢甩她臉上了,但是他幾乎萬念俱灰,又是那種臭脾氣,后續(xù)不知搗了多少亂,幾乎讓江恰恰和齊清顏面盡失,且終日惶惶林驚蟄可能會報復(fù)他們“愛情結(jié)晶”的威脅,雖然林驚蟄并沒有真的去做。

但再多的報復(fù),都無法讓時光倒流,也不能改寫既定的事實。

江恰恰不愛他,甚至看不起他,避他如蛇蝎,一切的親近只是為了利用。

林驚蟄決計想不到有生自己能看到對方如此恭敬討好的舉止,因為他沒有喝完那杯酒,江恰恰甚至還很是不安。

他沒有什么諸如揚眉吐氣之類的情緒,卻不想再去照顧對方的想法了。

汪全用一瓶酒讓自己從客人變成了常駐嘉賓,也不知道他們原本是在談什么事情,總之敬酒之后汪全就再沒回去,恰逢一桌人飯吃得差不多了,他便自告奮勇,提出安排之后的活動。

老男人們在生意場上還能有什么活動?林驚蟄是不太想去的,長青市的接待班子響應(yīng)熱烈,桌上也有好幾個人蠢蠢欲動,無奈之下,他也不好太不合群。

這年頭夜晚的銷金處還叫著十分土氣的具有年代感的名字——夜總會。

長青做工廠和礦產(chǎn)生意的商人多,這都是最能來錢的生意,暴發(fā)戶推動產(chǎn)業(yè)鏈,因此長青的夜總會奢華程度絲毫不遜色燕市的幾個著名場所。

汪全明顯是這里的??停瑤е粠腿藙傔M門便驚動了夜總會的管理層,經(jīng)理親自出面邀請眾人進了最頂級的包廂,上了一桌洋酒,隨后就是蜂擁而至的妖嬈美人。

林驚蟄余光看著齊清那邊,江恰恰對這種場景看上去沒有一點的排斥,她和齊清結(jié)婚是為了什么?齊清看上去還一點都不尊重她,甚至主動地跟朝自己敬酒姑娘干了杯酒。

她為之放棄一切的婚姻原來就是這樣的么?

林驚蟄擺開坐在自己身邊貼近過來給自己倒酒的女孩,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鄧麥注意到這邊,有些擔心,剛想上前勸說他少喝點,那邊玩兒翻的老板們便生拉硬拽扯著他搖色子去了。

林驚蟄心情不怎么好,他跟人應(yīng)酬,推杯換盞,難得沒有推脫,對敬來的酒幾乎來者不拒。

這輩子他本來也沒怎么花天酒地過,酒量遠不如前世的好,多喝了幾杯之后,腦子就迷糊了起來,周圍誰是誰都分不清了,只皺著眉頭賣力扒拉開為他倒酒的姑娘時不時摸到他腿上來的手。

坐在旁邊的肖馳眉頭微皺地看著這一幕,他只和有生意往來的幾個人喝了點酒,也不參與胡少峰玩到飛起的諸如“誰色子點最大誰親姑娘一口”這種荒唐無度的游戲。他坐在這里,禁欲的模樣就像是一個還沒剃度的出家人,格格不入?yún)s又格外誘人,因為模樣英俊,剛才他周圍也很是熱鬧了一會兒。

不過姑娘們沒一會兒就被他的冷淡擊退了,留下的那幾個也不敢放肆,只規(guī)規(guī)矩矩給他剝點瓜子什么的,肖馳還嫌棄她們身上香水味重,不肯吃。

他只盯著林驚蟄,林驚蟄莫名情緒低落的原因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對方這會兒大概是喝多了。

桌上一整瓶酒有大半進了他的肚子,喝得他臉色微紅,連眼睛里都泛著微微的紅色。林驚蟄本來就長得好看,他顯小,還白,平日里臉色嚴肅時因為氣勢的緣故讓人不敢接近,喝醉后卻無端的一臉委屈,像受了什么大欺負,讓人特想拼命安慰他。

肖馳表現(xiàn)的油鹽不進后,四下女孩們的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他身上,剛才為了誰去給他倒酒,還爆發(fā)了一輪暗藏硝煙的小斗爭。林驚蟄卻全然不知,或者說注意力根本不在這上頭。

嘿!過分了吧!胸都快貼人胳膊上了!

眼見這顆毫無自保意識的香餑餑已經(jīng)處于了群狼虎伺之下,肖馳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丟下身邊還在剝他并不吃的瓜子的幾個人,上前拍了拍貼坐著林驚蟄的那個動作越發(fā)過分的姑娘的肩膀,示意對方和自己換個位置。

那姑娘被他驅(qū)趕開,一臉莫名其妙地加入了剝瓜子的隊伍。

肖馳按住林驚蟄端酒杯的手,低聲道:“別喝了?!?

林驚蟄轉(zhuǎn)頭瞇著眼睛辨認了他一會兒,認出他來,擺了擺手:“我沒事——”

這近距離的一眼讓肖馳可算近距離看清楚了他的模樣,也總算理解那個對滿屋子腦滿腸肥的中年老板都沒什么興趣的姑娘為什么會表現(xiàn)得如此主動了。他嘆了口氣,盯著對方水光瀲滟的大眼睛,掐了一把對方的臉:“你喝醉了?!?

林驚蟄扒拉他的手。

肖馳從果盤里揀出一塊金黃的哈密瓜,塞他嘴里,林驚蟄頓時安靜下來,坐在那雙手捏著那塊略微有些大的瓜認真地吃著。

他用門牙在瓜上啃下一塊,然后慢吞吞咀嚼著,態(tài)度嚴肅認真,眼睛又大又圓,就像是一只蹲在樹杈上吃果子的小松鼠!

肖馳嘬了一口自己拿完瓜后沾著甜水的手指,一時間看得挪不開眼睛,林驚蟄一心一意地吃完這塊瓜后發(fā)了會兒呆,好像又想去拿酒,肖馳眼疾手快又挑了一瓣西瓜,塞到他手上。

包廂的兩端玩得熱火朝天,音響里放著并沒有人會去唱的歌,唯獨中間這塊區(qū)域健康又安靜,肖馳什么也沒干,他喂林驚蟄吃了一晚上的水果!

而且完全樂在其中!

好容易擺脫了**陣的鄧麥終于得以抽身,林驚蟄那會肚子已經(jīng)吃得溜圓了,打嗝都成了一股果酒的味道。鄧麥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也玩不下去了,看了眼時間,便提出第二天還要考察,不如先回招待所休息。

這一路舟車勞頓大家確實十分辛苦,這一提議頓時便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只是散場還需要片刻,代高峰便讓接待班子先開車載喝醉的人回去。

肖馳還有些事要和他談,只能怏怏地目送林驚蟄被鄧麥扛走,他留在原地,就長青市地塊發(fā)展的預(yù)估和代高峰開完短會,已經(jīng)是一個小時之后。

這期間他在代高峰震驚的目光中吃完了果盤里所有剩下的果子!

長青市的招待所雖然比市里的其他酒店要好一些,但仍舊十分落后,肖馳走在昏暗的走廊中,凌晨一點,他非常疲倦,臉上卻看不出任何倦容,代高峰和曹市長一左一右走著,說是大家順路,但目的明顯是為了送他。

胡少峰已經(jīng)喝成傻逼了,被招待組員一左一右扛到了別的房間,肖馳循著自己紅色圈子的鑰匙上膠布上寫著的數(shù)字,找到了他的608房。

他打開門,回首,臉上的表情讓還想跟進去繼續(xù)談工作的兩個人猶豫了一下。代高峰雖然在商場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仍舊忌憚自己這個高深莫測還背景驚人的遠房侄子,肖馳掃了兩人一眼,仍沉聲邀請了一句:“進來坐坐?”

代高峰停下腳步,看了眼他平靜的表情,想想還是道:“不了,時候不早,你早點休息吧?!?

這群考察團明面上是代高峰組織的活動,實際上合作能否談成關(guān)鍵點都在肖馳的看法上。曹市長原本想趁熱打鐵,但見狀也只能作罷:“是啊,肖總一路辛苦,有什么話題我們明天再談吧?!?

肖馳與他們客氣了幾句,進屋后,關(guān)上門,打開燈,這才長長地嘆了口氣,脫衣服洗澡。他已經(jīng)快被自己身上衣服沾到的煙酒氣味熏吐了。

肖馳仔細地洗澡刷牙,回憶著這一天的工作有沒有出現(xiàn)什么紕漏。長青這塊大蛋糕他是想啃上一口的,也看上了好幾塊不錯的地,代高峰問他意向時他挑揀著說了一些,但也有保留。代高峰雖然是他的叔叔,但生意場上,肖馳誰都信不過,就連胡少峰,也未必知道他所有的籌備工作。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洗干凈后打濕的卷發(fā)濕漉漉貼在輪廓分明的面孔上,他的眼神太過犀利,在不明確表達出“高興”這個態(tài)度的時候,往往看上去都像是在不悅中,他也已經(jīng)習慣了別人小心翼翼的揣測。

他跟林驚蟄真的是兩個極端,林驚蟄總是笑瞇瞇的,不笑的時候看起來雖然同樣深不可測,卻也明顯是好相處的性格。

想到此,肖馳吹干了一頭的頭發(fā),蓬松地頂著它們,將洗澡前摘下的佛珠戴回到手腕上,回到房間。

將那件因為太熱根本不可能穿到的皮衣掛進衣柜里,他仔細撫平上面的褶皺,睡意昏沉,他朝著床走,沿途有一些不滿意。長青這的招待所管理方式實在是太混亂了,桌上的水杯都攤開著沒有收拾好,里面還盛了半杯水。進來前曹市長還跟他說這間屋子特意讓人全面消毒過,看來只是搪塞他癖好的客套話而已。

要不是太困了肖馳這會兒肯定得出去另找個酒店睡,招待所甚至連床都沒鋪整齊。

滑進被窩里,關(guān)了燈,嗅著被褥明顯消毒過的和混亂的整理方式不太一樣的氣味,肖馳有些不悅地閉上了眼睛。

然后下一個瞬間,他舒展開的腿好像觸碰到了什么,一個激靈坐起身來。

阿彌陀佛!

他迅速開燈,下床,鋒利的視線落在寬大床上另一邊那個不是很明顯的鼓包上,然后抓住被褥的一角,狠狠掀了開來——

一個修剪著短短的圓寸的弧線漂亮的后腦勺露了出來,再往下是纖細修長的脖子和瘦削的身體。林驚蟄可憐巴巴地蜷成一團側(cè)臥著睡得天昏地暗。

因為掀開被子,入夜后微涼的空氣涌了上來,他冷得哆嗦了一下,發(fā)愁地縮得更緊了一些,掙脫出浴袍的上半截身體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肖馳陷入了長久的震驚里,他下意識將被子輕輕地蓋了回去,還安撫地拍了兩拍。

怎么回事?不是一人一間房嗎?這里是608沒有錯啊!為什么林驚蟄會在這里?是誰搞錯房間了?

林驚蟄在他震驚的情緒中睡得人事不知,砸吧了一下嘴,不知道夢到什么,弓著背縮成了一只小蝦米,然后不聲不響地,一行淚水突然順著眼角滑了下來。

這一突發(fā)狀況就像是一記驚雷,在肖馳心底轟然炸響,嚇得他差點跳起來。

菩薩??!這是怎么回事?!這可怎么辦才好!

肖馳方才的睡意和以往對人的沉穩(wěn)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邊張開了手做出茫然的“抱抱”狀態(tài),想了想又覺得這樣很傻,蹲了下來,抽了張紙輕輕為林驚蟄擦拭眼淚。

林驚蟄哭得很兇,原本一點動靜都沒有,但大概感覺到旁邊有人在安慰他,之后竟然小聲哭抽泣了起來,縮成一團,可憐得像是一只沒有人要的小老鼠,鼻子都哭紅了。

他這樣哭著,嘴里喃喃還在說著什么,肖馳一句也沒聽清,輕輕推了他兩下,又不敢用力,根本沒辦法把人推醒。

怎么辦?。?

肖馳抓著紙,心尖微微抽痛著,頭腦一片空白。

肖馳先生在他二十三歲的這一年遇上了他人生中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機!

燕市到長青雖然是兩隔壁,路上卻要開六個小時的車,一路上開開停停偶爾休息,清晨出的發(fā),到達目的地時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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