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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市,傍晚,江畔最繁華的商業(yè)街華燈初上。
和平飯店正門,一輛深黑色的車緩緩分開絡(luò)繹不絕的賓客,停在大門口,迎賓的門童一看到車標(biāo)眼睛就亮了,殷切上前,替司機和乘客打開車門。
駕駛座上出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穿一身格外風(fēng)騷的花襯衫配牛仔褲,油頭粉面,皮鞋亮得能當(dāng)鏡子。他嘴里叼了根剛點燃的煙,下來后先瞇著眼打量了周圍一圈,目光和迎面走來的兩個高挑的外國女人對上了,露出個曖昧的笑來,但隨即又毫不留戀地轉(zhuǎn)開了視線。
他隨手把車鑰匙丟給為自己開門的門童,在身上摸了摸,又摸出五十塊錢塞給對方。做完這些,他立即殷切地繞到了后車門,同下來的另一個年輕人說話:“明天換你,這車開得太他媽沒勁兒?!?
他的同伴連眼皮子都不抬,只朝為自己開門的門童點了點頭,道:“謝謝。”并同時拒絕了服務(wù)生幫助他提行李袋的動作。
“肖馳?!避嚤婚_走,兩人并肩朝飯店內(nèi)走去,花襯衫年輕人仍在喋喋不休:“咱倆在燕市呆得好好的,干嘛非得那么早來申市,明兒我本來還跟人約了賽馬呢,結(jié)果,好家伙,飛機坐的我他媽頭都大了……”
“胡少峰?!毙ゑY腳步不停,也不看他,滿頭蓬松的卷發(fā)隨著行走的動作微微搖晃著,打在他漫不經(jīng)心的面孔上,“你要不就把煙掐了,要不就閉嘴,別和我說話?!?
胡少峰給他噎得停住腳步,靜止兩秒后,發(fā)現(xiàn)肖馳仍往前走,真沒有等他的意思,只能趕忙把煙摁進了垃圾桶,快步追趕。
“咱能走慢點嗎?”
前臺的姑娘目光數(shù)度在肖馳臉上停留,依依不舍地辦完了手續(xù):“您好,這是您的房卡?!?
他倆訂的是飯店頂層的兩間套房,胡少峰原本正撩騷,一看頓時樂了:“套房,兩個大男人,咱倆住一間不就得了!”
肖馳道完謝,拎著隨身的行李袋轉(zhuǎn)身就走,聞平靜地回答:“別了,我怕影響您的日常發(fā)揮?!?
進屋后,他站在玄關(guān)處用目光審視了房間一圈,首先把廊桌上的煙丟進了抽屜,鋒利的目光隨即盯在蠢蠢欲動的胡少峰身上:“你要敢在這抽,我把你連人帶火從窗戶扔出去?!?
胡少峰雖然平日里拽的二五八萬,卻也從不敢忤逆自己出必行的朋友,聞只能訕訕地收起原本已經(jīng)摸到了手里的打火機,屈服道:“行!行!行!祖宗?!?
要了卿命了,他心說,不抽煙也不找女人,肖馳的人生樂趣到底是什么?!
被煙癮折磨得抓心撓肺,胡少峰頹喪地跌進沙發(fā)里拳打腳踢嗷嗷叫著一通翻滾,最后無力地坐起身:“談事兒,談事兒,談完我回我自己那邊抽!”
肖馳給自己倒杯溫開水,慢吞吞喝著,抬腳一踢,將他隨手?jǐn)R在床尾地上的行李袋踢了過去。
那行李袋異常沉重,胡少峰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拖拽到自己面前。
廊桌方向,傳來肖馳金屬般特殊而又冷淡的聲音:“這幾天盡快把資金落實掉,越多越好?!?
胡少峰答應(yīng)了一聲,慎重地拉開了行李袋的拉鏈。
不大的袋子里,放的全是整疊的百元大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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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打巴車進入申市范圍起,就連吐得一塌糊涂的高勝和鄧麥都不暈車了,他倆加一個周海棠,全程處于震驚狀態(tài),為這個發(fā)展程度甚至比群南市還要迅速的神奇的地方。
下車后,林驚蟄帶著饑腸轆轆的三人先在汽車站旁邊的面館湊合了一頓,高勝看著面館的價格牌子咋舌:“我去,這什么地方,一碗面居然賣一塊錢!”
在酈云,面館里四毛錢就能吃得很好很好了!
吃完面,林驚蟄打了輛車,熟門熟路報過地址,便倚在副駕駛靜靜地欣賞。九十年代的申市,這座時刻都在高速發(fā)展的經(jīng)濟城市眼下尚看不出后世房價數(shù)十萬時的規(guī)模,但相比較同一年代的其他城市,卻仍舊無處不顯摩登。
后座那三個臭小子激動得像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尤其在車進入了主商區(qū),背景中可見的老居民樓徹底消失,只剩下錯落的大廈和那些頗具西洋風(fēng)情高樓后。
出租車上了一處坡道,停在了夜色中最璀璨的一處大門前,門童迅速上前迎接客人,殷切開門和提行李的服務(wù)讓高勝他們手足無措,即便是最見過世面的鄧麥,也不禁將求助的目光投給了小團體里的主心骨。
林驚蟄付完車錢,下車,示意他們不用驚慌,同時將后備箱里的行李袋交給迎賓部:“麻煩了?!?
隨即他輕車熟路地朝內(nèi)走去,和平飯店他上輩子來過幾回,雖然比現(xiàn)在年代新些,但這座老飯店幾十年來變化并不大。
計程車司機離開忍不住探頭又看了一眼,他覺得奇怪極了,這幾個小伙子一到申市就來最豪華的和平飯店,給車錢時又那么痛快,明顯很有錢,可怎么穿得都那么樸素,還表現(xiàn)得跟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巴佬似的。唯獨副駕駛座上那個長的格外清秀漂亮些的小伙子例外,可氣勢又著實太強了一些,從上車起就一句話不說靜靜地靠著車窗,目光簡直就像是在審視什么,搞得他連路都沒敢繞。
這是有錢人在招呼窮親戚吧?有錢人家出來的孩子果然在氣質(zhì)上一看就不一樣啊……他胡亂琢磨了一通,才在服務(wù)生們催促的手勢里踩下油門,
和平飯店里,即將到達前臺時,高勝終于反映了過來,抓住林驚蟄的胳膊:“咱們今天不會是要住這吧?!”
林驚蟄挑眉看他:“要不然呢?”
鄧麥被飯店內(nèi)部金碧輝煌的裝潢搞得眼花繚亂,聞也一下愣住了,他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不是吧,這地方一看就很貴唉!”
周海棠目光在身邊一個穿著西服挺著啤酒肚,正在用大哥大高聲講電話的老板模樣的男人身上停留了兩秒,又落在自己腳上穿得都快破洞的母親親手納的布鞋上,也十分沒底氣,偷偷去扯林驚蟄的衣擺:“是啊,這里的客人看起來都好有錢,咱們還是別在這住了,我剛才在車上看到附近好像有個招待所……”
林驚蟄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別說話,掏出錢包來,開了間普通套房,五個晚上,六百塊錢。
六百塊錢?。。?
六張大團結(jié)被不假思索地遞出去,他身后高勝幾個頭都快暈了,直到被一路帶進房間,都沒能回過神來。
林驚蟄告別送行李的禮賓部,從行李袋里掏幾件換洗衣服,好像對自己剛才花了多少錢一點沒有概念似的:“你們自己看電視,我先去洗澡?!?
高勝像是昏睡時被迎頭澆下了一盆冰水,一個激靈跳了起來攔住了他:“你快去把錢退回來?。?!”
鄧麥和周海棠也被他嚷嚷醒了,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難以置信。
六百塊錢!這個地方住一個晚上要一百多!一百多是什么概念,周海棠他爸在暖瓶廠里累死累活一個月也才兩百來塊錢,林驚蟄一口氣花出了普通人三個月的工資!就為了的單純住宿!
這一整天從車費到餐飲,林驚蟄花錢的方式讓他們心驚膽寒。一趟出租車十幾元,一晚上房間一百多,就連面條都要一塊錢一碗,鑲金也就不過如此了吧!放個萬元戶來,能扛得住幾天花?!
三人嚇得連這處前所未見奢華的酒店套房都沒有心思欣賞,一齊涌上來嚷嚷著叫林驚蟄下樓退錢。舟車勞頓,林驚蟄一路還在想事情,從身到心都早已經(jīng)疲憊的不行,他被嘮叨得腦仁都在發(fā)疼,只能躲進衛(wèi)生間里,把門鎖死。
溫暖的熱水從頭淋下,久違的香氛中,林驚蟄閉上了眼睛,陷入沉思。
他來申市,還帶著酈云的這幾個發(fā)小朋友,絕不是為了單純帶他們游玩或者開眼界。他來這里,自然有來這里的用意,目標(biāo)所指之處,就是再過不久申市即將開業(yè)的證券交易所。
九十年代,這是經(jīng)濟騰飛的時代,機會雖多,卻都轉(zhuǎn)瞬即逝。
林驚蟄自問自己不太聰明,否則上輩子也不至于把人生過成那樣了。倘若他早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回到這個年代,上輩子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學(xué)習(xí)編程,然后在不久之后,就可以憑借超前的技術(shù)和眼力,趕在一眾巨頭們成長之前,迅速取得一部分互聯(lián)網(wǎng)市場占有率。
亦或者死記硬背下無數(shù)期中獎的彩券號碼,一口氣買上個十幾二十注,然后瘋狂地在燕市或申市買房買地,那往后的人生他即便混吃等死,也注定經(jīng)濟無憂。
然而尤其可惜,他充其量只是個普通人:有一些城府,但不深;有一些眼界,但不寬;有一些膽量,但不大;知道一些發(fā)展史,卻也從未刻意深入地研究過。
股票和期貨,是他所能想到的來錢最快的法子了。
他洗干凈自己,換上浴袍,將濕漉漉的頭發(fā)捋至腦后,一邊系帶一邊面無表情地盯著鏡中自己被水汽蒸出粉紅血色的年輕的臉。
他在計算自己的資本:外公留下的遺產(chǎn)、捐獻古董得到的補貼,再加上他以往自己的積蓄,總共兩萬來塊,因為這一路的花銷,大概只剩下一萬九千左右。
這筆錢看似不少,卻也當(dāng)真不多,即便全投進股市里,短期之內(nèi)也很難達到能讓他產(chǎn)生安全感的金額。
90年的股市,尚沒有后世那幾年瘋魔的紅火,而即便放到那時,想賺大錢也必須得有充足的本金,一兩萬塊錢,充其量能做個咂摸泥巴味兒的小蝦米。
林驚蟄從浴室里出來時,天色已晚,套房里安安靜靜,聽不到一點聲音。他拐了個彎,視線因看到的場景略微柔和了一些,剛才還吵嚷著要林驚蟄退房的哥仨已經(jīng)擠在外間那張格外寬敞的大床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