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十六年。
正月未過。
武德帝一紙詔書,命端王就藩。
鎮(zhèn)撫司迅速查抄永昌號、興隆錢莊、鶴年堂等商號,抄家流放者數(shù)以千計,朝中百官勛貴無不噤若寒蟬。
虎老愈兇,莫不如是。
……
春寒料峭時節(jié),寒風最是透骨。
李平安坐在臺階上,捧著《禮制》細細研讀,不時對照幾冊先賢注疏、釋詞,仔細揣摩書上每句話。
冷宮待了兩年有余,四書五經(jīng)已經(jīng)誦讀嫻熟,如今正往精深處鉆研。
按照楚公公指點,先將“禮”琢磨透了,算是邁進官員門檻,再用一輩子參悟“易”,窮究變化之道,方能達到通經(jīng)致用之境。
近些天楚公公罕見的沒躺著歇息,站在石桌前,對著宣紙揮毫潑墨。
這幅除夕夜宴圖已經(jīng)畫了一月有余,足有十來尺長,大大小小數(shù)百個人物,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太監(jiān)宮女。
唯獨主位空著,私繪圣顏乃大不敬之罪。
李平安不通畫技,先前當差時見過不少畫作,有山水人物,有花鳥魚蟲,都是國朝名家之作。
奈何腹中墨水有限,品不出畫中技巧、意境,只能用“像與不像”來評價。
李平安好奇問道:“爺爺,您這幅畫百官勛貴栩栩如生,怎么輪到咱奴婢們就模糊不清了?”
楚公公睨了一眼:“你也知道自己是奴婢,哪配與百官一個待遇?”
李平安奉承道:“畫上百官見了您,都得恭恭敬敬見禮?!?
“那不是恭敬咱,而是向陛下行禮?!?
楚公公教訓(xùn)道:“小安子記住了,哪怕日后得了勢,皇親國戚都敬你三分,也要時刻記得,咱們只是奴婢而已?!?
宮里不少太監(jiān)得貴人器重,狐假虎威久了,竟當真以為自己也成了貴人。
唯有牢記自個兒身份,才能保持謹慎、清醒。
“孫兒謹記教誨?!?
李平安心頭一凜,楚公公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提點,定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得他心生不快。
或許是在小五子面前拿大,收了二百兩銀子,又或者是仗著爺爺身份,呵退偷窺冷宮的老太監(jiān)。
楚公公看穿他心思,卻沒有點破,任由他胡思亂想,如此方能更加增長威嚴。
筆墨勾勒完漫天煙花,最后題款落印。
“總算畫成了?!?
楚公公撫卷懷念道:“猶記得咱家頭回參加除夕宴,那時陛下還在潛邸,尚未有秦王封號。
宮里太監(jiān)鄙夷欺負咱家,只能躲在偏殿角落等著,轉(zhuǎn)眼過去數(shù)十年光景,當真是恍如云煙??!”
人活在當下,回憶過去總覺得恍惚、遙遠,數(shù)年后再憶今朝亦復(fù)如是。
李平安在宮里吃了幾年白面饃饃,村里吃苦的記憶已然模糊,只深刻記得孫扒皮和他家那條惡犬。
“爺爺與陛下相伴數(shù)十載,遣人知會一聲,定會允許畫像,這幅畫興許能流傳到千百年后呢。”
“咱家有自知之明,微末伎倆,難登大雅之堂?!?
楚公公取出支細炭筆,看著畫上百官沉思片刻,然后在他們頭上寫下數(shù)字。
其中一、九最多,少數(shù)標記四六八等等。
李平安看著崔尚書頭頂?shù)木抛?,恍然道:“您這是在梳理朝中百官派系?”
楚公公頷首道:“擱幾年前,這些都在咱家腦子里,所有官員都記得清楚,如今老了,必須畫出來免得出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