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被婢女牽著出去的明珠，此時已經(jīng)和幾個小姐妹坐在自己殿中的妝臺前擺弄胭脂水粉。

小女娃愛俏是天生的本事，對著鏡子瞧著自己的臉左瞅瞅又瞅瞅，滿意得很。

一旁坐在明珠身邊的一個小女孩托著臉惆悵地看著明珠。

嘆道：“還是明珠你會長，模樣真像云娘娘，長大定然也和云娘娘一樣漂亮，不像我，我阿娘雖也很美麗，可我長得像我爹，實(shí)在是沒得了我娘幾分貌美……”

說話的小女娘是朝中武將家的女兒，父親生得壯實(shí)皮膚也黝黑。

這小女娘確實(shí)是有幾分像自己父親的，不如旁的女娃娃生的白凈苗條。

明珠見她嘆息，想要哄她，腦子一轉(zhuǎn)一轉(zhuǎn)的，卻因?yàn)檗D(zhuǎn)得不太快，好一陣兒也沒想出說什么話哄人。

好在這武將家的小女娘性子爽利，哼了聲又道：

“明珠你便是似我這般生得像爹又如何，太子殿下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呢，就是像太子，你長大也還是個美人。

還是你娘聰明，知道給你找個相貌出眾的爹爹，哪像我娘親，讓我爹那個大老粗給哄了去，如今我家里幾個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個個都生得像爹，想一想都憋屈?！?

明珠被她話逗得直樂，笑彎了眼。

一側(cè)一個年歲比她們幾個和明珠都大的女娘在旁瞧著，突地開口，笑著道了句：“明珠長的，倒是一點(diǎn)都不像太子殿下呢，蕭氏皇族的人，眼睛都生得像冷月，就連皇后娘娘的眼睛也似寒星般，獨(dú)明珠，這眉眼生得暖，似春日盛夏桃花枝，瀲滟漂亮，長大了，定是好看呢?！?

明珠是個笨丫頭，一時聽不出什么弦外之音，只聽進(jìn)去了那句——長大了定是好看。

笑得更是彎了眉眼。

那女娘在旁瞧著，心底無聲道：‘蠢貨?！?

明珠的長相，像極了云喬，眉眼間卻有一二分，似那生了一副桃花瀲滟好容色的沈硯。

蕭璟的相貌，更像冷月。

生得再好，對著旁人也是高不可攀。

也只偶爾在云喬跟前，笑眼瀲滟幾分，透出些人間煙火氣。

那沈硯卻是生的桃花風(fēng)流。

明珠眉眼的神韻，無半分冷色。

一點(diǎn)，一點(diǎn)都不像蕭璟。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長安京中宮里宮外，尚且安逸祥和。

那離開京城的陳晉，卻撞上了無數(shù)的血雨腥風(fēng)。

自他離京后，出了長安城，一波又一波要取他性命的人，就沒停過。

又漠北小可汗的人手，又被他彈壓下去的忠于棋鷹的舊部。

又來自長安的，趙琦的人。

陳晉隨身也帶了不少人馬，可一波又一波的暗殺，到底還是將他身邊的人，殺得沒剩多少。

趙琦的人下手最狠，陳晉身邊人都死光了，才換他金蟬脫殼，逃了出去。

消息送回京城，趙琦還欲再派人繼續(xù)追殺查找陳晉下落，卻驚動了蕭璟。

被他召入東宮。

殿中茶香氤氳，蕭璟手邊擱著一堆折子。

眼都沒抬，只道：“陳晉的事，若是你再私自行動，就回嶺南去好生反省反省。把人手的撤回來?！?

趙琦的人此時已經(jīng)查出了陳晉蹤跡，只差追擊尋到人下落了。

聽得這話，難免有幾分不服。

口中道：“他做的事死千次萬次都不夠，殿下當(dāng)真要放過他？”

蕭璟擱下筆墨，抬眼看向趙琦。

“不是孤要放了他，是孤只能放了他?！?

他話落，捏了捏眉心，淡聲道：“云喬身子骨不算康健，這胎懷的艱難，孩子生下來之前，孤不想出任何意外，陳晉既已離開，只要他此生不再入京，孤不想再動干戈?！?

趙琦咬牙：“殺了他瞞過去，云娘娘大抵也只會以為他是離京后隱遁而去。”

蕭璟蹙眉，目光露出幾分冰冷。

趙琦做事，和蕭璟自己從前真是一般無二。

蕭璟拿過茶盞一口飲盡，潤了喉嚨后道：“大抵？你怎么保證他身死之事不會東窗事發(fā)？孤從前，也似你這般覺得，世間事皆可運(yùn)籌帷幄，可趙琦，老天爺不會事事如你心意。孤既然應(yīng)了云喬留陳晉性命放他離開，便不愿在云喬跟前再做小人。你，莫讓孤為難?！?

他盡于此，趙琦但凡還敬他是君，知道自己是臣，就該收手。

聰明人，知道該怎么做事。

果然，內(nèi)殿安靜了幾瞬后，趙琦喘氣聲稍重，到底還是點(diǎn)了頭。

“臣知道了?！?

蕭璟收回視線，重又提筆，才道：“退下罷?！?

趙琦回到府中，將書房東西砸了大半，而后終究還是命手下人召回追殺的陳晉的人。

就在他的人調(diào)回京城后，陳晉帶著一身傷，抵達(dá)一處宅子，深夜拍醒了宅邸破敗的門。

這宅子是陳晉安頓他姨母的地方。

陳晉的姨母便是從前在姑蘇城，和云喬一同生活過一段日子的老婦人。

他重傷在身，痊愈之前暫且去不了漠北，也難以信任旁的人，只能先潛藏至此地。

木門被拍響，深夜卻無人應(yīng)聲。

陳晉以為是姨母年歲老邁，深夜熟睡時耳背，聽不得拍門，咬牙扶在門上，抽刀斷開了門鎖，用力推開房門，抬步往里走去。

他身影踏進(jìn)宅子的木門，手剛闔上身后門環(huán)。

脖頸處，就落下了一把彎刀。

陳晉呼吸一滯，目光先是落在彎刀刀刃上，跟著順著那柄彎刀，往上看去，見到了彎刀的主人。

那人戴著面具，手上還有一道極深的刀疤。

口中道：“抱歉，得罪了?！?

陳晉見過他，認(rèn)得這個疤，瞳孔微縮。

“是你？”

是當(dāng)年送明寧郡主出嫁的喬家護(hù)衛(wèi)統(tǒng)領(lǐng)，喬昀昔年養(yǎng)子。

可他，不是死了嗎？

早在郡主出塞當(dāng)年，漠北就傳來了他的死訊，他怎么還活著，又為何要來殺他？

陳晉正吃驚思索，前方正屋里，款款走出個女娘。

那女娘頭戴帷帽，步履從容，姿態(tài)倨傲，款步而來。

停步在他跟前。

一雙纖纖素手，撩開了頭上帷帽輕紗，露出廬山真面目。

是個美麗的女娘。

陳晉入目瞧見，先是愣了一瞬，出神剎那，跟著反應(yīng)過來，立刻知道了她是誰。

是那位昔年和親后歸朝，入了東宮，得了太子側(cè)妃之位，卻逼近長安別宮深居簡出從不露面的——明寧郡主。

明寧眉峰輕挑，手撫了撫自己的臉。

目光看著陳晉時，極冷。

他方才出神了一剎那，當(dāng)是認(rèn)錯了人。

“不需動你記憶，只是稍稍畫了些妝法，佐以光影，便能讓你將臉認(rèn)錯了瞬。陳晉，你，遠(yuǎn)不如蕭璟?！?

他的確不如蕭璟敏銳，也的確沒有似蕭璟那般，日夜同云喬接觸。

方才一晃，倒真認(rèn)錯了一瞬。

陳晉咬牙，垂首避開明寧視線。

沉聲道：“敢問郡主為何登門，我和您，應(yīng)當(dāng)沒有恩怨?！?

那明寧聽得他這話，突地勾唇輕笑了聲。

目光落在陳晉這張，生得著實(shí)普通，還有一道刀疤的臉，和他那，曾經(jīng)喝過云喬血水的唇上。

“給我把他嘴巴劃了，再毀了他的臉，多劃幾道，越狠越好。”

陳晉尚不明就里，卻也是勉力扛著。

可他們?nèi)硕鄤荼?，陳晉又因途中無數(shù)暗殺重傷，寡不敵眾。

強(qiáng)撐了好些時候，到底還是被那手持彎刀的人，一刀劃破了嘴角，扯到臉頰處，落了個極長極可怖的傷口。

“得罪了?！蹦莿邮值娜宋站o彎刀，垂眸道。

陳晉疼得伏地痛吟，一臉的血。

那前方冷眼瞧著這一幕的明寧，擦了擦裙上濺了的血污，揭了頭頂帷帽，屈膝蹲在陳晉跟前。

目光冰冷的，像是在看一灘爛泥。

“你是什么東西？漠北軍妓生的雜種，揚(yáng)州云家的奴才，當(dāng)牛做馬的卑賤之人，無非爛命一條而已，也配讓她割肉喂血救你？”

她比蕭璟還狠，手段也更毒。

這位和親漠北的郡主，根本不是似云喬那般嬌弱無依的女娘。

明寧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繼續(xù)道：

“她肯為你割肉喂血，這份情，比之當(dāng)年待蕭璟也不差了。

陳晉，我倒是很想看看，在她心里，你和蕭璟，到底孰輕孰重。

不如，就用你的血，你的命，來試一試可好？

試一試你的性命，你的死訊，能不能讓她，恨透了蕭璟。

你不是喜歡她嗎？那就用你的死，讓她永遠(yuǎn)為你流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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