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朕近些。他再次向她伸出手,用最后的氣力,緊緊地抱住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嘆息里,是無盡的遺恨和不甘。
“朕怕地宮寂寞,去了后,再無人能如你解語,令朕忘憂。朕更怕朕去了,留你獨(dú)活于世,從此你孤苦無依。不如你就此隨朕同去,如此,朕才能放心。”
“阿芙,莫怪朕。若有來生,朕必許你一個皇后之位……”
他的唇貼在她耳畔,喃喃低語,聲音里充滿了柔情。
……
神光二年秋,登基不到兩年的大魏皇帝蕭胤棠英年駕崩,謚號敦宗。
篤親睦族曰敦。樹德純固曰敦。
正如這謚號所彰顯的帝王美德,蕭胤棠在臨終前,留下了一道人人稱頌的遺旨。
他說,以人為殉,朕不忍,故朕去后,嬪妃一概免殉葬,令頤養(yǎng)天年。
前朝起就有了皇帝死,無所出的后宮女子殉葬的宮規(guī),少則幾人,多則上百,大魏沿襲舊制。蕭胤棠年不過三十許,突然死去,于后宮那些女子而,猶如晴天霹靂,原本終日以淚洗面,只等到時(shí)懸梁自盡,殉葬地宮,卻沒有想到,皇帝竟赦了她們的死。雖說等著的命運(yùn)依舊是冷宮白頭,但比起現(xiàn)在被迫追隨他而死,能夠活著,依舊是件幸事。人人感恩戴德,靈前哭的也格外真誠。
但這一切,和嘉芙已經(jīng)無關(guān)了。
她本已無悲無喜,接受了這樣的命運(yùn)安排。
這一輩子,她就如無根飄萍,委身蕭胤棠后,無名無分,見不得光,有今天這樣的結(jié)局,本不在意料之外。
但她等到的,不是該有的三尺白綾。
剛晉位的章太后下令,將她釘入那口特意為她而備的名貴金絲楠木棺里,以此種方式,為先帝殉葬于地宮。
先帝命我好生照顧你甄家之人。你放心隨先帝去吧,我必不負(fù)先帝所托。
章太后不復(fù)往日的大度,雙目盯著她,用不加掩飾的充滿了恨意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對她說道。
厚重棺蓋壓了上來,眼前的最后一道光明被擠壓了出去。
嘉芙最后的世界,變成了一片漆黑,她被永遠(yuǎn)地封閉在了這片地宮下的狹仄空間里,再也無法出去了。
沒有掙扎,沒有呼叫。因知道,無論是掙扎,還是呼叫,一切都是徒勞。
這就是她的歸宿,命中注定。筆趣庫
生不由她,嫁不由她,死亦不由她。
空氣越來越稀薄,胸口因?yàn)闊o法呼吸而疼痛,在將死不死的漫長的痛苦折磨中,她的指甲也開始不受控制地抓摳起能夠觸摸到的棺體,在金堅(jiān)的木板上,留下一道道的抓痕。
到了這時(shí),她才知道,原來她也恐懼死亡,以及伴隨死亡而來的身在人間時(shí)所不能想象的那種來自地下黑暗的無邊壓迫。
她知道了,其實(shí)她是想活下去的,繼續(xù)活下去,再難,也想活下去。
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這輩子,她走到了盡頭。她的人生就這樣結(jié)束了。
從前要是沒有嫁給二表哥,后來要是沒有遇到蕭胤棠,她這一生,又將該是如何模樣?
她開始哭泣,淚水涌流,但哭泣只會消耗更多的空氣,讓她變得更加痛苦。
她的眼前開始出現(xiàn)各種光怪陸離的幻覺,在光影的盡頭,恍恍惚惚里,她仿佛看見了一個男子,穿破了地宮的無盡黑暗,朝她微笑著走來。
她認(rèn)了出來,他是她的父親。
許多年前,在她還只十三歲的時(shí)候,父親出海,她送他到了港口,臨踏上甲板前,父親向她許諾,這趟出海,他一定要給她帶回一串紫鮫珠做的項(xiàng)鏈。
紫鮫珠產(chǎn)在遙遠(yuǎn)的海外異域,不但夜明發(fā)光,傳說還能給人帶來吉運(yùn),海上行走的人,要是能遇到,就是幸運(yùn)。
“戴上了它,爹的阿芙一輩子就會順順?biāo)焖?,無病無災(zāi)?!?
父親當(dāng)時(shí)的音容笑貌,此刻依舊歷歷在目。
但那次出海之后,他卻再也沒有回來了。
“阿芙,爹回來了,給你帶來了項(xiàng)鏈,你喜歡嗎?”
父親望著她的目光里,含著無盡的慈愛。
“爹——”
嘉芙笑著流淚,朝他伸出手,叫著父親,這個世界上曾最疼愛她的男人。
最后一口珍貴的空氣從她的肺腑里逸出,指甲已然破碎流血的雙手,無力地從空中慢慢垂下,搭在了柔軟溫暖的胸脯之上。
她的唇邊,帶著微笑。.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