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堂的鐘聲敲響,宣告著傍晚的來臨。孩子們沒有像往常一樣各自回家,而是不約而同地聚在了巧手坊的大門外。夕陽的金輝給青磚墻鍍上一層暖意,工坊里“咔噠咔噠”的縫紉聲也漸漸稀疏下來。
門開了,婦人們帶著一身布匹和糨糊的氣味魚貫而出。阿桂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栓子,他臉上帶著一種少有的、混合著緊張和期盼的神情。其他嶺南婦人也都看到了自家的孩子,手里似乎都攥著什么東西。
“娘!”栓子聲音有點發(fā)緊,幾步跑到阿桂面前,從懷里掏出那個油紙包。油紙已經(jīng)被他的體溫和緊張的手汗浸得微潮?!敖o……給你的?!彼M阿桂手里。
阿桂下意識地接住,入手是沉甸甸、溫熱的觸感。她疑惑地打開油紙,一股濃烈的、熟悉的臘肉咸香猛地撲了出來。
紅亮油潤的臘肉塊,在夕陽下閃著誘人的光澤。阿桂的手頓住了,眼睛死死盯著那塊肉。在嶺南,只有年節(jié)祭祖,才能切下薄薄幾片臘肉,那是給祖宗和男人吃的。她記得昨天栓子回來,嘴角似乎沾著一點油星,問她臘肉香不香……原來……
“我……我在散工巷糊紙盒掙的?!彼ㄗ有÷曊f,手指無意識地搓著衣角上殘留的糨糊疙瘩,“萬貨樓買的?!?
阿桂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了。
她猛地低下頭,看著手里那塊沉甸甸的臘肉,又看看兒子沾著糨糊、有些皴裂的手指。一滴滾燙的水珠毫無預(yù)兆地砸在油亮的肉皮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接著又是一滴。她慌忙用手背去擦臉,粗糙的手背劃過臉頰,帶來一陣刺痛,卻怎么也擦不干那洶涌而出的熱流。她只能死死攥著那塊肉,肩膀無聲地聳動起來。
小翠走到娘親林婆婆面前。林婆婆剛從和順居回來,手上還沾著擇菜留下的泥水印子。小翠把懷里抱著幾樣棉布和棉線遞過去:“娘,給你做身新衣裳?!?
林婆婆愣住了,看著懷中的布料,手指下意識地在圍裙上擦了又擦,才敢伸出去摸了一下。布面柔軟,顏色也是她喜歡的?!澳恪膩淼腻X?”
“分草藥掙的?!毙〈涞穆曇艏毤毜?,“我看你總穿那件補丁摞補丁的……也想娘穿上幾件新衣裳?!绷制牌沤舆^布,沉甸甸的。她想起自己在和順居后院擇菜,手泡在冷水里,指甲縫里總是洗不凈的泥。
這布,能做好幾件干活的衣服。她摩挲著布面,想說句“亂花錢”,可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只是把布緊緊抱在懷里,像抱著什么失而復(fù)得的珍寶,布滿皺紋的眼角迅速濕潤,渾濁的淚水沿著深刻的紋路蜿蜒流下,滴落在布匹上。
阿土走到陳阿婆跟前。陳阿婆在看和順居的大灶,被煙火熏得眼睛總是紅紅的,手上也有幾處被燙起的小泡。阿土掏出那個粗陶小罐:“阿婆,這個給你抹手。攤主說治裂口凍瘡管用?!?
陳阿婆看著小罐,又看看阿土黢黑的臉和同樣粗糙的手。她接過小罐,拔開木塞,一股濃烈的藥味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