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眾人坐在后面的車里,被這從未見過的、如同朝圣般的狂熱場面徹底震懵了。
趙頭兒扒著車窗,看著外面那些激動得近乎瘋狂的北地村民,看著他們毫不吝嗇地塞向季如歌的各種食物,聽著那震耳欲聾的、飽含深情的呼喊,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在嶺南,縣令出行,百姓多是敬畏回避,何曾見過這般發(fā)自肺腑、如同迎接至親歸家般的擁戴?
孫瘸子獨眼掃過那些村民身上干凈整潔又帶著幾分新色的衣服,掃過他們紅潤的臉色,再想想嶺南那些面黃肌瘦的百姓,心頭巨震。這季如歌在北境,何止是富商?分明是扎根于民心的“王”!
顧思禮臉色復雜,看著車窗外那黑壓壓的人潮,看著被圍在核心、如同定海神針般沉默的季如歌。
他想起嶺南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想起流放路上的世態(tài)炎涼,再對比眼前這山呼海嘯般的赤誠……這北境萬福村,到底是個什么地方?
陸嬸子緊緊摟著小石頭和妞妞,兩個孩子被外面的巨大聲浪嚇得小臉發(fā)白。她看著車窗外那些村民眼中毫不作偽的激動和喜悅,看著他們拼命塞過來的食物,心頭那點因背井離鄉(xiāng)而生的凄惶,似乎被這灼熱的鄉(xiāng)情稍稍熨帖。至少,這里的人,不冷。
車隊在狂熱人群的簇擁下,以蝸牛般的速度,終于挪到了村中心那座明顯高出周圍建筑、掛著“萬福村行政樓”牌匾的青磚大院前。院門敞開,燈火通明。
季如歌抱著那筐紅薯,在季星洲等人的護衛(wèi)下,終于踏上公所門前平整的青石臺階。她轉過身,面對著臺階下依舊洶涌、但努力克制著不再往前擠的人群。
沒有長篇大論的講話。她只是站在臺階上,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寫滿激動和期盼的臉。喧囂的聲浪在她目光所及之處,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撫平,漸漸低了下去,最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啜泣。
萬福村深秋的夜風帶著寒意,吹動季如歌的衣袂。她身后,公所明亮的燈火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臺階下,是黑壓壓的、如同沉默礁石般的人海,無數雙眼睛在燈火映照下閃閃發(fā)光。
嶺南來的眾人站在車隊旁,看著這無聲的一幕,看著臺階上那個懷抱紅薯、沉默如山的女子,看著臺階下那片無聲沸騰的人海。
北境的鐵軌、工廠的轟鳴、村民的狂熱……所有沖擊性的畫面在這一刻凝固,匯成一股巨大的洪流,沖刷著他們固有的認知。
這片土地的力量,遠非他們所能想象。而季如歌這個名字,在北境的分量,更是重得讓他們心頭也不禁有幾分激動。
萬福村行政樓門前的青石臺階如同無形的界碑。季如歌站在階上,懷抱那筐沉甸甸的紅薯,腳下是黑壓壓、屏息凝望的村民人海,喧囂的浪潮在她平靜的目光下悄然退去,只余下夜風掠過冬青樹籬的沙沙聲和無數道灼熱的視線。
就在這短暫的寂靜里,行政樓敞開的朱漆大門內,燈火通明的廳堂中,急步走出數人。
為首者一身深青色官袍,身形挺拔,正是北境主簿嚴大人。
他素來以沉穩(wěn)干練著稱,此刻臉上卻帶著罕見的、幾乎繃不住的激動,腳步比平時快了許多,官袍下擺帶起一陣風。
他身后緊跟著幾位身著皮甲、腰挎佩刀的軍中校尉,個個身形剽,眼神銳利如鷹,此刻那慣常的冷硬線條竟也柔和了幾分,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他們的目光越過臺階下的人群,第一時間就鎖定了階上那道風塵仆仆的素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