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哼哼道:“我過壽那天你還搶了我的酒呢,怎么就不說我是老壽星了?”
“那酒你最后不還是收走了嗎???”
“那是你沒我眼疾手快,否則怎么可能不搶回去?!?
王老這么大年紀,難得精力如此充沛一回,眼睛里都冒著精光。小輩們頗無可奈何,被他用眼神脅迫,趕忙低頭猛吃,生怕到時候自己這桌被連盤子端走。
斗篷女嚼著嘴里的蛇段停不下來,含含糊糊朝高遠道:“你爺爺怎么又欺負我爺爺啊。”
蛇段外皮炸的酥脆,有淡淡椒鹽的油香,里頭被腌制的很到位,蛇肉鮮滑多汁,咬一口,和酥香的蛇皮一起糅合成另一股濃郁的美味。這是御門席的時令菜,可不是次次能吃到的。第一回嘗的時候她還因為是蛇肉不敢動筷,等到吃過一回,之后每次去御門席幾乎都要問上一次,只要有,那是必然要點的。
蛇肉半點不帶腥氣的甜話涌了滿嘴,連細碎的骨頭里都是嚼不完的甘香,斗篷女吃地瞇起眼,一句指責說得軟綿綿,跟開玩笑似的。
高遠哪里有時間理她,抓著一個辣兔腿吃得滿嘴通紅,斯哈斯哈吸著氣,卻還是無法抵抗絲絲滲透進兔肉纖維當中的咸香。辣兔腿并不大,看起來似乎是鹵過之后炸了又炒出來的,小小一口肉里包含著許多經過特殊手段才能激發(fā)出的滋味。難得的是兔肉經過這樣多的工序肉質依舊鮮嫩,吃起來半點不柴,雖然不像蛇端那樣肥美多汁,但干嚼著卻越來越有味。這菜對他來說有些辣了,但給主桌上幾個嗜辣的老長輩們卻好像剛剛好,一群老人家撕著兔腿一邊嚼一邊配壽桃吃,興致相當高昂。
壽宴無疑是很成功的,至少王老絕對盡興了。近段時間他胃口不太好,在家里多也是配著御門席的兩種酒才能吃下去一碗飯,家里人一直以為是他身體變差了,可現(xiàn)在一看,分明是口味的問題吧。王老吃了好幾個壽桃又吃了一碗面,和高老爭爭搶搶至少吃下了七八個肉丸子。最后一個肉丸子落進肚子里,他看起來似乎還沒飽,舀了一大碗蹄筋海參湯喝著。
蹄筋海參湯里放的是豬蹄筋,用高湯煨到粘糯軟爛之后,和海參燉在一起。海參的海味和蹄筋的肉香被長久的熬煮激發(fā)到了極致,稠厚的湯料包裹著酥爛的海參,用勺子輕輕一舀就被割離成兩段,毫不夸張的入口即化,顫巍巍的蹄筋咀嚼時微微黏牙的感覺又成了另一種享受。蹄筋和海參都是藥膳原料中的寵兒,平常家里的保姆用丹參燉出來王老碰都不要碰,今天看他吃的這樣開心,兒子女兒們心中都暢快地很。
邵衍捧著酒壇子從院外進來的時候,三桌人正吃得熱火朝天,明明都已經飽的差不多了,但理智總是沒法說服自己的嘴巴停下來。目光掃到已經空掉的壽桃盤子時邵衍驚了一下,著實沒想到這群人居然那么能吃,這幾屜壽桃分明是二十個人全餐的量!
他懷里開了封的壇子散發(fā)出絲毫不比菜色溫和的馥郁酒香,幾乎在他踏入院子的瞬間就有人目光掃了過來,一見是他,立刻撂下筷子起身問好:“邵先生!”
“喲,邵先生來了???”
“哎呀快請坐快請坐,今天多虧了您,吃的太盡興了!”
從小邵先生升級為了邵先生的邵衍微微一笑,拍了拍懷里的酒壇子:“坐就不必了,給各位送壇酒來?!?
他態(tài)度算不上熱絡,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冷淡的,在場的人卻都沒覺得有什么,反倒越看他越順眼。王老早在電視上見過邵衍,看到真人時眼睛就是一亮,他雙眼笑瞇,撐著桌子慢悠悠站了起來。
高老連忙攙住他。
王老駝著背,看起來比較矮,聲音也是沙啞的,帶著老人家特有的垂暮的蒼涼,語氣中卻一派喜意:“過來呀,來我旁邊坐呀!”
邵衍對老人家沒辦法,看出他似乎是這場壽宴的主角,只好走近主桌擱下酒壇,干巴巴地說:“老人家松鶴長春,身體健康哈。”
王老盯著他看不太出什么情緒的臉色,明顯感覺對方不擅長說這種好話,越看越覺得順眼。
邵衍這手藝太合他胃口了,王老都快記不清自己上一次這樣盡興地吃飯是在什么時候了。那會兒似乎還在打仗,他窩在戰(zhàn)壕里活活餓了三天,眼珠子都瘦凸出來了,好容易等到了援兵,領到了一碗救命的米糕湯。喝湯時那種從口腔暖到整個身體的幸福感真是……瞬間整個世界都充滿了希望。在垂暮之年能再感受一次那種記憶中的美好,王老除了感動,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打量邵衍,想到之前聽說的內部決定扶持御門席發(fā)展的消息,欣慰地抬手拍了拍邵衍的胳膊。
“好孩子,好孩子。”王老嘆道,“既然是小舒的朋友,以后不嫌棄的話,就隨她喊我一聲爺爺吧。國內像你這樣的人才不多啊,我們的美食和文化正需要像你這樣的有能之士發(fā)揚光大。今天多勞你費心,辛苦了,以后有空,常來王家坐坐,陪我這老人家說說話?!?
不遠處還在觀望的斗篷女瞬間睜大了眼睛,然后迅速恢復成正常的表情,她側過頭和高遠對視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不敢置信。
王老這幾句話,內容太不簡單了,他們一時之間都沒法琢磨透徹。旁邊大嗓門的高老爺子卻嗅了一口酒香,瞇著眼做出陶醉狀:“哎呀!真是百香果酒?你小子這酒可把我們這群老骨頭折騰的夠嗆,平常拿到一**兩**都得省下著喝好久。照我說御門席早該在b市開分店了?!?
邵衍喊不出爺爺?shù)姆Q呼,又不好當場反駁,正不知該如何開口,高老的話立刻解了他的圍,他淡淡答道:“在準備了,我和我父親最近也在留意店面,到時候正式開業(yè),還歡迎各位來捧場。”
“那太好了!”高老爺子拍了拍邵衍的胳膊,道,“我和你神交已久啊,好容易見一次面,果然是青年才俊。一會兒留個電話下來,平常也可以多來高家坐坐,開店這事兒要是有什么需要,也別不好開口,我家孩子們別的本事沒有,朋友還認識幾個,解決點難題還是可以的?!?
邵衍被他的熱情弄的有點受不住,只好笑著點頭。桌上的其他老人看出他倆要表達的訊息,也都和邵衍說了大同小異的話。
啟了封的百香果酒香味飄的滿院子都是,讓原本就沒吃盡興的人更加胃口大開起來。邵衍離開之后王老貼身的勤務兵送來寫了王家和高家電話號碼的紙條,又給邵衍留下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只說下回邵衍要上門玩,打電話讓他們來接就好。
邵衍站在暗處用紙條扇了扇風,顯然不太明白紙條上的信息究竟價值幾何,他琢磨著王老和高老示好的那些話,開導了自己半天也沒法說服自己朝他們喊出“爺爺”這種稱呼來。
他把紙條拋在一直坐立不安的邵父懷里,邵父跟接寶貝似的雙手捧住,盯緊上頭的幾排號碼,胳膊都抖起來了:“這這這這……”
邵衍嘖了一聲,沒看到父親的失態(tài),側坐在桌上抱臂問嚴岱川:“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嚴岱川看了眼篩糠般的邵父,又盯著一副正在沉思模樣的邵衍,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對方問出來的問題不會正常到哪兒去:“什么?”
“我擺了三桌菜吧?”邵衍一副很嚴肅的樣子盯著嚴岱川,“你跟他們談過價錢了嗎?單桌按多少收?不會做白工吧?”
“……”嚴岱川心說果然,口中嘆道,“放心吧,按照御門席正常菜價的五倍算,另加收百分之四十的勞工費,不會讓你白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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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時王老提著讓勤務兵從邵衍那磨來的一小罐茶葉心滿意足地鉆進車里,和擔心他身體的兒女們招招手表示身體無妨,和高老并排坐著。
高老捧著沒喝完的百香果酒的壇子,等車靜默地開了許久之后才笑道:“你這個老小子,吃人家一頓飯就搞出一副要認干孫子的架勢,你沒看到邵衍聽到你讓他以后叫你爺爺?shù)臅r候的眼神,好像愁得頭發(fā)都要掉了?!?
“嘿嘿嘿,那個臭小子?!蓖趵弦灿X得可樂,跟著笑了起來,“挺多年沒碰上那么嫌棄我的人了?!?~&妙*筆\*閣?
“不過,他要是真當場就叫你爺爺,我反倒看不起他了?!毙α艘粫焊呃系谋砬橛殖领o下來,目光閃爍道,“難得啊,這年頭那么踏實的年輕人不多了,要是平常人,碰到這種和你搭上關系的機會,不知道會多熱絡?!?
“這一屆美食大賽他做了開幕嘉賓,內部有點想要扶持他的意思,只是意見還不統(tǒng)一?!蓖趵系?,“吃人嘴短,該出力的,你們到時候也該有點表示。咱們現(xiàn)在文化市場的推廣有些不樂觀,一心就在扶持經濟發(fā)展了,像美食這種比較有侵略性的文化,確實應該多給點支持。把這個機會交給御門席,恐怕會收到很好的成效。”
“假公濟私。”高老哼哼道。
王老瞥了他一眼,冷笑:“那你再找一家口味比御門席好的來?我沒意見,對了把你那壇酒也還我?!?
高老嘴角一抽,頓時做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沒聽到的表情,安安分分不開口了。
王老爺子顛動著手上分量少得可憐的茶罐,回想起剛才在餐桌邊邵衍聽到自己讓他以后稱呼自己為爺爺時的表情,忍了一會兒沒忍住,又一次笑倒在車壁上。
作者有話要說:晚了點,一會兒改錯字,大家先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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