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余時間,邵衍也不去研究會,專心泡在店里。
邵父讓人從沿??者\回來一批新鮮的海鮮,最醒目的海膽們一個個烏拉拉咧著大黑刺張牙舞爪地躺在簍子里,看著猙獰極了。邵衍從未見過這種玩意,尤其還是活的,蹲在廚房里研究的不亦樂乎。
沒到開飯時間,田方笠拎著自己的廚師帽靠在流理臺邊說話,講的就是路易斯他們剛才從出租車司機嘴里聽到的內(nèi)容。
全a省幾乎數(shù)得上名號的餐廳都參與進了這個邵氏組織的美食節(jié)目里,節(jié)目在a省電視臺開播好幾天,收視率不低,但御門席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被排除在了這次活動之外。
連田方笠都是在節(jié)目開拍之后才得知的消息,再傻也能看出自家被排擠了,多少有些不爽。
他見邵衍聽著自己的抱怨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還以為對方是看不懂這些細微之處的人心險惡。田方笠邵父手下工作那么多年,見過太多骯臟的事情。邵衍已經(jīng)二十了,他覺得也該讓對方明曉其中的門道,畢竟邵家夫婦就邵衍這么一個獨子,邵衍日后遲早是要繼承家業(yè)的。
邵衍聽著他喋喋不休在那里說邵家分家后邵氏餐廳和御門席之間的競爭關(guān)系,得知到最近一段時間邵氏有意無意在拉攏a省其他品牌的餐廳結(jié)成聯(lián)盟,心中只覺得好笑。邵父早已經(jīng)說過要將生意重心轉(zhuǎn)移到s市那些經(jīng)濟發(fā)達的地區(qū)了,邵玉帛這種小家子氣的舉止在他看來無疑相當(dāng)可笑。至于a市的那個所謂的美食節(jié)目……誰在乎啊!要不是田方笠提起,他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海膽很新鮮,邵衍聽說了這玩意兒能生吃后自己剖了一個洗干凈蘸上醬油就吞下去了,海膽涼涼滑滑的帶著海鮮特有的鮮甜,味道不錯,邵衍卻還是想弄出點別的做法。
廚房門被敲了敲,這個點鐘徒弟們一般都不會來,邵衍看了眼手表,臉上便帶出兩分疑惑。
門打開,進來的是前臺值班的服務(wù)員,他掃了眼因為演講被打斷面色有些不好看的田方笠,小心翼翼和邵衍說:“衍少,外頭有幾個外國人要找你……”
衍少這個稱呼是嚴稀開玩笑叫起來的,后來s市御門席里的服務(wù)員就跟著這樣叫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在a市的統(tǒng)稱也變成這個了。
邵衍不記得自己認識什么外國人,便朝她道:“又沒到飯點,你讓他們先走,四點鐘再來?!?
服務(wù)員扶著門猶豫地申辯:“可是他們說是你朋友……”
邵衍皺起眉:“我什么時候有外國朋友了?”
路易斯他們饑腸轆轆,這個點鐘的御門席里空空蕩蕩的連燈都沒開,他們也是纏磨了半天才說服前臺主管去后廚通知邵衍的。路易斯的朋友環(huán)視御門席大廳里擺放整齊的桌椅,這里的裝修風(fēng)格和s市御門席的很像,只是細節(jié)處略顯老舊一些,總的來說環(huán)境還是能打很高分的。飛機上的東西根本就沒法吃,從登機到現(xiàn)在一群人就吃了幾個面包,看到這樣的用餐環(huán)境,肚子一下就餓了。
丹尼埋怨路易斯道:“你怎么都沒有一個他的聯(lián)系方式?餐廳三點鐘當(dāng)然不營業(yè),我們還不如去外頭逛逛,說不定還能找到什么特別的小吃。”
路易斯哪能說他跟邵衍一點也不熟啊,來a市找人就是憑著一腔熱血來的,現(xiàn)在只能打腫臉充場子。前臺主管一走就走了十來分鐘,漫長的等待時間讓他都忍不住緊張了起來,好容易遠遠看到里頭出來的人影,捕捉到邵衍的瞬間他立刻松了口氣。
路易斯的冷高形象蕩然無存,激動地朝邵衍揮手大喊:“這里!??!”
這誰?
邵衍聽不懂他的話也看不懂他的臉,拎著一個剛洗好的海膽困惑地靠近。路易斯立刻意識到對方已經(jīng)忘記自己是誰了,心中大為挫敗,于是努力想要提示對方記起自己。
邵衍聽聽不懂他的話,立刻不想過去了,揪著領(lǐng)班的衣服停住腳步:“這人在說什么?”
“他說他在s市和您見過面,和一個叫做嚴稀的您的朋友……”
邵衍回憶了好久,才想起百香果酒出來那天跟嚴稀坐在一個包廂里的外國人。外國人在他看來都長得一樣,讓他過腦子實在是有點為難。邵衍跟路易斯不熟,但中間牽了個嚴稀,就不能隨便趕人走了,只好走了過去。
雙方語都不通,好在全能領(lǐng)班會三門外語,溝通起來才方便了許多。
路易斯帶來的那群朋友在聽到邵衍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后一個個都是滿臉詫異。他們本以為自己的目標不該七老八十,也該是個積淀了多年經(jīng)驗的有些年紀的老廚師。畢竟這么多年下來能得到路易斯那樣高度贊賞的廚師當(dāng)真找不出幾個,能評上古梅三星標準的餐廳的主廚,也毫無例外都年紀不小了。
眾人正在遲疑,邵衍看路易斯皺著一張好看的臉可憐兮兮地說自己餓,猶豫片刻后上下掃了對方兩眼,沒好氣地轉(zhuǎn)身朝廚房走去:“跟我來吧。真會挑,選的這是什么時候啊。”
領(lǐng)班笑瞇瞇地只翻譯了好話,路易斯盯著邵衍清瘦筆挺的背影,心中有如春風(fēng)般溫暖。
“路易斯你在開玩笑嗎?”
“我們累死累活趕來a市一趟就是來找他?”
“這個人看態(tài)度很不好相處??!”
邵衍一離開路易斯的那群朋友就追上來圍住了他,一群人小聲地表達自己對剛才看到的一切的不滿。路易斯好像透過這群人看到了一個多星期前的自己,只是笑笑,并不多話。
后廚里食材挺多,邵衍卻也沒有打算弄多隆重的東西。地上堆滿了海鮮,料理臺上還有他破出來的海膽,邵衍抱怨了一下這群不速之客的不識趣,想了想,問田方笠:“中午蒸的飯還有么?”
田方笠翻找了一下:“碧粳米飯還有一點,不過也不多了?!?
“你把飯盛出來,然后去冷庫里找一下大的魚子還有我上午腌的牛肉?!鄙垩苷伊藗€大碗,把幾個海膽都倒出來挑掉內(nèi)臟洗干凈。海膽肉肥美金黃,顫顫巍巍地擁擠在大碗里。邵衍憑感覺朝上面倒了幾滴檸檬汁,碧粳飯分到幾個碗里,然后直接把海膽鋪了上去。田方笠拿來的魚子一顆顆紅艷艷水汪汪的,撈出來的時候邵衍忍不住朝自己嘴里丟了一顆,鮮汁從薄薄的魚子膜中迸開,滿嘴都是特殊的腥鮮。魚子洗一道之后放上自己特別調(diào)制好的料汁兒泡著,邵衍開了鐵板,把自己腌的大塊牛肉鋪在板面上,手上的刀運了功削鐵如泥。他一邊煎一邊將肉切割成小塊,利落干脆的動作讓看多了他做飯的田方笠都忍不住停下手上的活兒沉浸了進去。
分布著細密脂肪纖維的牛肉經(jīng)過高溫的炙烤散發(fā)出濃郁撲鼻的香氣,深褐色的表面滲滿了肉汁。邵衍弄了個在他看來很故弄玄虛的大盤子,每盤分了幾塊,再澆上自己調(diào)配的料汁。然后把泡好的魚子一碗一勺舀進放了海膽和米飯的碗里,想了想,又在上頭點綴了一小撮他之前炒來自己吃的魚松,再把泡魚子留下來的料汁兒淋了上去。
“這樣恐怕不夠吃?!碧锓襟乙娝赀@些坐在一邊明顯不打算動手了,忍不住開口提醒了一句。邵衍朝旁邊的大湯鍋抬了抬下巴:“那不還有我鹵的鵝和鵝肝?弄出來切幾盤夠吃了。再不夠吃直接給面包,這個點鐘來還想吃滿漢全席?對了,菜要收錢的啊?!?
田方笠無語地看了他一會兒,店里的人這會兒除了幾個值班的都沒下班,他只好切了鵝和鵝肝親自端著其他菜給人家送上去。
這迅速到有些嚇人的上菜速度讓還沒等多久的人都有些吃驚,畢竟精致的食物是需要大量時間去烹調(diào)的。他們這才想起自己似乎還沒有點菜,心中多少有種自己被怠慢的感覺。等到看到了送上來的東西后,不爽的心情這才好了一點。
邵衍給皇帝擺了那么多年的盤,隨便動動手技術(shù)就不是蓋的。前后弄好用不著三分鐘的海膽飯用類似石器材質(zhì)的綠色小碗盛放著,金黃的海膽金紅的魚子和碧油油的小碗激烈碰撞的色彩帶來了一種極致的視覺享受。食客們還是很吃邵衍所不屑的故弄玄虛的那一套的,大盤子里孤零零的幾塊牛肉在賣相上也大受好評。雖然后面送上來的燒鵝和鵝肝和前頭的幾個菜怎么看怎么不搭,但肚子餓成這樣,有吃的誰還會去管這個啊。
甭管合不合標準,看得順眼就吃了再說。剛才還在抱怨路易斯的幾個人第一時間就朝著看起來比較能填飽肚子的海膽飯下筷,一勺海膽混合了米飯點綴幾粒魚子的飯剛?cè)肟?,眾人就下意識齊齊在嘴里“唔”了一聲。
怎么會是這個味道?。?
他們本以為這只是一份普通的海膽飯,這東西在各個餐廳尤其是r國料理店中并不少見,因為一碗飯的亮點幾乎都要靠海膽來提升,所以一切步驟條件中最重要的就是海膽的新鮮程度??裳矍暗倪@一碗海膽飯,卻無疑顛覆了以往他們對海膽飯固有的印象。海膽的鮮味不再成為無可爭鋒的焦點,米飯有淡淡竹香,甘甜的魚松和魚子的海味也大為出彩。這幾種滋味被澆蓋在最頂端同樣極具特色的醬汁混合起來,組成的美味簡直能讓人瞬間卸下心防!
路易斯在海膽飯入口的一瞬間就知道自己來這一趟賭對了。他已經(jīng)太久太久沒有碰上這樣能令人沉醉的美食。上一次出現(xiàn)類似的感動還是在p國一家只供皇室用餐的私人餐廳里,那幾乎是他有生以來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餐飯,也是他頒出的最嘆服的一個三星招牌。歷史總是如此相似,曾經(jīng)的震撼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又在c國這個不起眼的新餐廳里感受到了一回。
嘴里的海膽飯還來不及咽下,路易斯就匆忙叉了一塊熱騰騰的牛肉塞進嘴里,瞬間充盈滿嘴的肉汁美味到不可思議。他其實一直以來推崇的都是不經(jīng)過任何處理的原味牛肉,并且十分堅持的認為腌料的味道會奪走牛肉本身的鮮美。但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腌漬過的牛肉也會有這樣令人無法抗拒的風(fēng)味!香濃的醬汁和明顯非常優(yōu)質(zhì)的牛肉味結(jié)合起來,口感嫩滑中帶著彈性,絕對是一種頂級的享受!
分量可憐的牛肉三兩口就吃沒了,路易斯一邊攪拌碗里的海膽飯,一邊探手去叉面前的那一小碟鵝肝。鵝肝切的很厚,鹵料明顯是c國的風(fēng)味,也不知道里頭放的是什么,結(jié)合起來的效果竟然出奇的好!肥厚的鵝肝從里到外已經(jīng)被鹵味吃透,口感比西式鵝肝略硬一些,咀嚼起來滿口都是濃郁的鵝肝香。斬成小塊的鹵鵝表皮油亮,黑紅的湯汁滲透進鵝肉的纖維里,口感滑嫩滋味香濃,竟然也不比這張桌子上的任何一道菜遜色!
路易斯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yīng)該說些什么,但抬起頭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同伴們都和自己一樣正在低頭猛吃。這些菜正合他口味,所以帶給他的驚嘆甚至遠超上次在s市御門席吃到的臭豆腐和臭鱖魚。眼見自己這群幾分鐘前還抱怨不斷的朋友現(xiàn)在和自己第一次到御門席吃飯時那樣自打臉,路易斯居然詭異地生出一種丟人的不止他一個的快慰來。
“這真的是海膽飯嗎……”
“我在r國最頂級的三星料理餐廳里都沒吃到過這樣出色的海膽!”
“魚子竟然一點都不腥!這是怎么做到的?”
“上帝啊這個米飯比r國的壽司米還要美味……”
路易斯聽著這些議論迅速叉了幾塊鵝肉和鵝肝放進自己的盤子里,忽然想起吃一頓飯該有的流程,趕忙擦擦嘴喊過一旁笑瞇瞇看著他們吃相的領(lǐng)班:“請問,我們配餐的酒呢?”
領(lǐng)班被他問的一愣,御門席從來是沒有這個規(guī)矩的,也從未碰上過客人這樣問。這群人是邵衍的“朋友”,她招待起來不敢輕忽,只好道句抱歉,進屋去問邵衍。
“嘖!事兒怎么那么多!”邵衍聽到領(lǐng)班的問話火大死了,上不接下不到的時候來吃飯還鬧著要酒喝,外國人的臉皮難不成就那么厚?他余光一瞟,領(lǐng)班因為他在發(fā)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縮在門邊。把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嚇成這樣怪沒意思的,邵衍不想為難她,只能嘆了口氣從廚房的柜子頂端摸出一個酒**來放在桌上:“你拿去給他們吧?!?
“咦咦咦咦咦?。?!”領(lǐng)班看到那個**子的瞬間就提高了聲音,“花釀!衍少您怎么能這樣!店里都缺貨那么久了,您還自己偷偷藏私貨?!?
“什么我藏啊,我又不喝酒?!鄙垩軘[擺手道,“這是田方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