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在他的懷抱之中,當(dāng)眼淚流過面頰之時,竟也熱得不像是真的。
她無法抑制,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哭個不停,直到感到他抬起了她的臉,低頭親吻著她。
他的唇起先還帶了幾分冰雪的寒氣,碰觸到她的時候,她的身子輕輕戰(zhàn)栗了一下,兩只胳膊卻將他的脖頸摟得更緊了。
來自天山北的古老的風(fēng),刮過峻嶺,終夜游弋,回蕩山麓。風(fēng)雪之夜,這頂小小的帳篷里,燈影桔紅,火盆溫暖,那個名叫謝長庚的人,他也在她的身畔。
如同舊日再現(xiàn),然而她知道,時間分明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久到她原本以為,那個當(dāng)年曾經(jīng)追她到了這里的人,永遠(yuǎn)只能成為回憶,一段她再也無法回首的稀薄的回憶。
她漸漸地忘了哭泣,開始回應(yīng)他的親吻,當(dāng)聽到他用壓抑而沙啞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輕喚她“蘭兒”的時候,她慢慢地睜開眼睛,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這張男人的面孔。
“你還記得從前在西關(guān)時,你曾問過我的那句話嗎?”她說,“倘若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想清楚,不知應(yīng)當(dāng)如何回應(yīng)你,那么如今,我已是知道了,清清楚楚?!?
“我來,是要謝謝你。長庚,你讓我又見到了起初之時,我曾在君山柏樹之下遇到過的少年。你就是那個我從我前生十三歲開始,便喜歡著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他若也老了,便就是你如今這般的模樣。”
她握住了他的一只手,牽引著,按壓在了自己的胸口之上。
柔軟之下,心在怦然。
謝長庚低頭,和她四目相望。
積在他鬢發(fā)和亂蓬蓬胡須上的冰雪融化了,變成了水。一道雪水沿著他的額頭滾落,滾過眉梢,落入了他的眼睛里。他眨了下眼,忽然再次將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
天山峰頂那亙古不化的積雪,戈壁荒原那終年游弋的風(fēng)刀,縱然催老了容顏,封凍了心血,然而在這一刻,因為眼前人那雙凝望著他的明媚眼眸,一切忽都變成了最好的模樣。
他紅著眼睛,將她壓在了身下,不停地要她。他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個少年郎,試手補天,血氣方剛,有著用不完的氣力,永遠(yuǎn)也要不夠她。
夜?jié)u漸深了,不知過了多久,連帳角的那盞牦油燈,也終于熄了。
耳畔是男人發(fā)出的均勻而沉靜的呼吸之聲。他累了,睡了過去,但是熱熱的呼吸,卻還是散在她的面額之上,仿佛羽毛,不停地,輕輕地撩著她。她忍不住,輕輕扭了一下在他臂中的身子。才動了一動,身側(cè)便伸過來一只手,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你要去哪里……”
夜色之中,一道仿佛發(fā)自半夢半醒間的含含糊糊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朵。
她立刻朝他靠了過去,蜷回在他的懷中。
“你睡吧。我便在這里,哪里也不去……”
她的唇貼到了他的耳畔,柔聲哄他。
他便安靜了。過了一會兒,就在慕扶蘭以為他再次睡了過去的時候,忽聽他低低地道:“蘭兒,我剛來這里的時候,有一段時日,身體壞得厲害,咳嗽起來的時候,痛得幾乎站不直身體。我以為我要死了。那段時日,我時常夢見你。有一回,我竟夢見你來看我了。”
“我對你說,上輩子,我辜負(fù)了你。這一輩子,哪怕終其一生贖罪,也是我欠你的。但是,倘若我們再有一個來生,我希望記住一切的那個人,會是我。我要再乘烏船,從長江入洞庭,去向你的父王提親,求娶他的女兒。我希望你在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等著我,我會去那里,再幫你救起掉下懸崖的小鳥,這樣,你就會喜歡上我的……”
“當(dāng)時沒有等到你的回答,我就醒了過來?!?
他沉默了下去,片刻后,又道:“后來藥翁游方而來,我的舊傷漸漸痊愈。但是這個夢,我一直記著,記得清清楚楚……”
他的聲音漸漸悄然,直至無聲,只有抱著她的臂膀,變得愈發(fā)緊了,仿佛唯恐松開,她便會如那夢,醒來,全部是空。
慕扶蘭的眼眶熱了。
她抬起手,指摸索著,撫過他的胸膛,沿著頸項,慢慢地來到他的面龐,一點點地,插.入他那一部亂蓬蓬的胡須里,將他的臉帶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