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人,你不必等我娘親了。是我自己一個人來的?!?
他說著,解下身后背著的那只長匣,抱著,小心地放到了地上,打開匣蓋。
這是一只劍匣。匣里,臥著一柄長劍。
謝長庚自然認得,這是自己當日送給他的那柄劍。
“謝大人,我來,是為了把這把劍還給大人的?!?
謝長庚楞住了。
“大人,他們說你已經(jīng)做了秦王,地位最高的王。我原本應當也叫你秦王的,但是我還是想和以前一樣,叫你謝大人。”孩子說。
“我以前問過娘親,大人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娘親說你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她的話,當時我不大懂,現(xiàn)在也是一樣。但我知道,大人你是我最佩服的大英雄,我喜歡你,所以你送我這把劍的時候,就算娘親反對,我也沒有聽她的話,收下了你送給我的禮物。”
“它是你珍貴的東西,你送給了我,我原本打算好好保管它一輩子的。但是現(xiàn)在,你為了逼迫我娘親,讓復州兵攻打我們。我娘親去云夢的時候,我真恨自己沒用,什么忙也幫不上,更保護不了她。”
“我不懂那些朝廷的事。但是大人,就算是我們長沙國得罪了你,你也還是做了我娘親的敵人。你是我娘親的敵人,便也是我的敵人。所以這把劍,我不能再保有它了。請大人你收回?!?
孩子注視著謝長庚,眼睛里,慢慢地閃爍出淚光,卻極力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謝大人,這就是我求娘親允許我來這里見你的目的。她不會再見你的面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擾她!大人你若是病已經(jīng)好了,那就盡快離開這里?!?
熙兒說完,轉身就跑,腳被地上的一塊小石頭絆了一下,身子一下朝前撲去,摔在了地上。
謝長庚呆若木雞,回過神來,一個箭步上去,將孩子從地上抱了起來,要看他手腳有無摔破。
熙兒緊緊地攥起拳頭,不讓他看,又奮力掙扎。
謝長庚松開了手,說道:“熙兒,謝大人送出的東西,永遠不會收回!”
熙兒緊緊地閉唇,一不發(fā)。
“是謝大人錯了。不該一時糊涂,讓復州兵來攻打你們,讓你失望了。謝大人向你保證,從今往后,再不會與你娘親為敵了?!?
他慢慢地蹲了下去,凝視著面前的孩子,鄭重地道。
熙兒怔怔地望著他,眼中含淚,遲疑了下,小聲道:“謝大人,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你不會騙我?”
謝長庚微笑道:“你娘親說得沒錯,謝大人不是好人,常會做壞事。但這一回,答應你的事情,一定作數(shù)。倘若再食,就讓謝大人日后身死沙場,不得善終!”
熙兒一下破涕而笑。他飛快地擦了擦眼睛,搖頭:“我相信你。我不要謝大人你不得善終!我會告訴娘親你對我的說的話。”
“大人,你的病真的好了嗎?”孩子又問,眼睛里露出關切的神色。
“那天娘親帶我走的時候,你還沒有醒來。我想叫娘親留到你醒來再走,可是我又不敢和娘親說……”
謝長庚拿起他的一只小手,低頭湊過去,說:“你摸我的額,就知道了?!?
熙兒摸了摸他的腦門,說:“你的燒退了??墒悄惚成系募齻欢ㄟ€沒好,你要早些養(yǎng)好傷呀!”
“好?!彼χ鴳?。
“侍衛(wèi)說,謝大人你那天晚上是游水過來的,他們以為你是刺客,這才朝你射的箭。大人你為什么要游水過來,還不躲呢,多危險啊……”
“謝大人是想見你娘親,想得厲害,就游水過來了,也忘了躲箭?!?
“大人你先回藥廬去,不要再在這里等了。我回去了,就把你的話轉給我娘親,我求她再去見你一面。你向她好好認錯。”
“好。我去那里等她……”
城門那頭,對話之聲,忽高忽低,陣陣地飄了過來。
慕扶蘭一步一步,悄無聲息,慢慢地后退,轉身而去。
第二天,她來到了君山,上了山,沿著她再熟悉不過的那條山道,漫無目的地徜徉。
山徑之上,落滿枯枝敗葉,被她裙裾下的足步,踏出輕微的窸窸窣窣之聲。這聲音顯得周圍愈發(fā)空曠,仿佛整座山頭,空空蕩蕩,只有她一人獨行。
她終于停下腳步,才驚覺自己竟到了那株懸崖旁的古柏之旁。
日暮西山,倦鴉歸巢,山風陣陣,吹亂了她的鬢發(fā)。她立在樹下,仰頭望著樹頂那數(shù)只盤旋回翔的歸鳥,漸漸癡了的時候,身后,忽伸來了一雙男人的臂膀,將她輕輕地抱住了。
她一動不動,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身后那男子,沒有說話,亦沒有旁的動作,便只是如此抱著她,慢慢地收緊他的臂,將她柔弱的身子,完全地收入了他的懷中,叫她的背,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膛。
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頭頂那歸鳥的陣陣鳴聲,似也漸漸從耳畔消失了,直到那男子低頭,用他微涼的唇,輕輕吻著她柔嫩的耳垂。
他啞著聲,柔聲說:“從前你在君山遇到的那個心上之人,他便是我,是不是?”
慕扶蘭的眼睫顫抖了一下。
謝長庚緩緩收緊了握住她肩的雙掌,將她的身子,慢慢地轉了過來,令她朝著自己。
“我真的太蠢了,竟然如今才想起來,原來當日我去向你求親前,便在此遇到過你了。你是當日那個叫住了我的女孩兒,我便是幫你救起小鳥的人?!?
他凝視著她的一雙美眸,朝著她,慢慢地低下頭,將自己的額,輕輕地抵在了她的額頭之上。
“蘭兒……”
他呢喃般喚出了她的名,雙唇溫柔地拂過她的面頰。
“你看頭頂此刻正在歸巢的鳥,說不定其中的一只,便是當日我?guī)湍銖难孪戮绕鸬哪侵弧?
慕扶蘭猛地轉過了臉,躲開了他尋向自己的唇。
“你不是。”她說。
謝長庚僵住了。
她慢慢地轉回臉,凝視著面前男子的這張臉。
“在我的心里,當日那個為我救了小鳥的人,早已經(jīng)不在了。”
“謝長庚,你不是他。”
謝長庚面容漸漸蒼白,握在她肩頭的手指,慢慢地松開了,但很快,又緊緊地抓住了她,將她抓得愈發(fā)緊了。
“你從前分明是喜歡我的,后來卻又為何,恨我至此地步,為了擺脫我,對你自己亦是下了如此的狠手?”
“倘若不是那夜恰好被我聽到了慕媽媽和你說的話,我根本無法相信,你竟對你自己,做出那樣的事!倘若是我們分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的錯,你大可以告訴我,我必會彌補你的。你卻如此待我,狠心絕情,至此地步!”
“我謝長庚,到底何罪?”
他的眼角通紅,緊緊咬著牙,問道,聲音喑啞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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