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扶蘭立刻上去,一口氣不停地爬了一段曲折的山道,氣喘吁吁,終于到了山巔。
她的腳步停住了。
她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山巔旁的一塊石頭上,面朝著上京方向。
金色夕陽從側(cè)旁照射而來,林梢日暮,巖巢待鳥,一群鳥烏盤旋在他頭頂附近,發(fā)出陣陣鳴叫之聲。
那孩子卻恍若未聞,安靜地坐著,一動不動,望著前方,仿佛入了神。
慕扶蘭眼眶熱了。
她知道他為什么要爬到山巔,為什么眺望上京。
他是以為自己現(xiàn)在還在上京。
她定了定神,叫了一聲“熙兒”。
孩子遲疑了下,慢慢轉(zhuǎn)過頭,看到慕扶蘭就站在他身后的一刻,雙眼瞬間變得明亮無比。
“娘親!”
他驚喜地大叫一聲,人一下就從石頭上跳了下來,轉(zhuǎn)身朝她飛奔而來,撲到了她的懷里。
慕扶蘭伸臂,將兒子緊緊地抱在了懷中,笑著,不停地親他的臉,責備他不該一個人來到這里。
熙兒的兩只小手緊緊地摟著她的脖頸,臉貼在她的懷里,輕聲說:“我不怕。我會很小心的?!?
慕扶蘭坐到了石上,抱著熙兒坐在自己腿上,母子低聲說著話。
“熙兒,娘親讓你等了這么久才回,你有沒有怪娘親?”
熙兒起先用力地搖頭,過了一會兒,他仰面看著慕扶蘭,小聲地說:“熙兒只是有點害怕……”
“怕什么?告訴娘親。”
他小聲地說:“有一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娘親不見了,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想去找娘親,又不知道娘親你在哪里……”
他的聲音漸漸消失,手緊緊地攥著慕扶蘭的衣袖,不肯松開。
慕扶蘭凝視著懷中這一雙熟悉的眼睛,明亮又純真,帶著幾縷憂愁,不禁再一次地想起前世那個在謝縣老宅里陪伴自己渡過了無數(shù)寂寞晨昏的孩子,胸腔之中,漲滿了又酸又熱的感情。
她紅著眼,親了親懷里的小人兒,收緊摟著他的一雙手臂,良久才放開。
她說:“熙兒,娘親就要帶你回城了。從今往后,你不止有娘親,你的生活里,還會多出很多別的人。但是記住,除了那些愛你、對你好的人,你的周圍也會有壞人。你現(xiàn)在還小,娘親會保護你的。娘親和你說這些,是希望你不要害怕。你記住,無論遇到什么事情,今天開始,娘親再不會和你分開了!”
熙兒在她懷里靜靜地依偎了片刻,突然掙脫出來,從她膝上爬了下去,雙腳站在地上,大聲說道:“我記住了!我也要快些長大,保護娘親,一定不讓壞人欺負我的娘親!”
他的嗓音還很稚嫩,卻十分響亮,發(fā)出的聲音,驚動了盤旋在頭頂?shù)哪侨壶B烏,振動翅膀,飛往了高空。
慕扶蘭一怔,隨即笑著點頭:“娘親等著那一天!”
……
藥翁天黑后回來,見到慕扶蘭很是高興。師徒敘話,談及熙兒的來歷,慕扶蘭道他是個孤兒,自己在外偶遇,投緣認作義子帶了回來。
藥翁笑道:“我見到這孩子的第一眼便覺面善,仿似從前哪里見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如此看來,與你緣分實在不淺。這孩子平日不大說話,卻很是聰明。我無事教他辨認草藥,一說他便記住了。好好栽培,日后必成大器?!?
慕扶蘭向藥翁致謝。
這一夜她沒有回城,就宿在藥廬里,母子睡在一起。
茅舍簡陋,一燈如豆,她卻心滿意足。她摟著蜷在自己懷中沉沉睡去的嬌兒,一遍遍地看著他的模樣,直到半夜才睡去,一覺到了天亮。
次日早,慕宣卿派來接她的人到了,慕扶蘭帶著熙兒入城回到王宮。家人見面,慕扶蘭牽著熙兒的手,將他帶到兄嫂面前,笑道:“他便是熙兒。雖是我的義子,卻勝過親子。往后還望兄嫂多加關(guān)照,我不勝感激?!?
熙兒恭恭敬敬地向慕宣卿和陸氏行禮,照著慕扶蘭的叮囑,喚他們“舅舅”“舅母”。
陸氏笑著扶起熙兒,一個照面,愣了一愣,心里只道湊巧,隨后便喚來女兒阿茹,叫她帶著新來的弟弟去住處。知丈夫和小姑應(yīng)當有話要說,自己再停留片刻,也退了下去。
慕宣卿屏退隨從,立刻問道:“阿妹,我先前得知劉后要扣你為人質(zhì),后來你卻被謝長庚帶去了河西。半個月前,我不知道你已在回來的路上,實在不放心,當時漢鼎正好回來了,就派他去了河西?!?
汝地鐵礦出鐵順利,兵工廠也初具規(guī)模,工匠開始日以繼夜輪班打造兵刃盔甲。那邊初定,袁漢鼎將事情交代給了手下,半個月前,他回到岳城,得知慕宣卿想派人去往河西將慕扶蘭接回來,便提出由他領(lǐng)隊前去。
慕宣卿一心接回王妹,但心知自己先前得罪狠了謝長庚,更不確定他為何會將自己的妹妹帶出上京,想來想去,實在不放心,便想派人去河西走一趟。一是探聽虛實,二是想方設(shè)法把王妹接回來。但是阿妹落在對方手里,就算自己肯放下身段修好,也不知道對方態(tài)度如何,想接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領(lǐng)隊人選,本屬意陸琳。只是陸琳這些時日又生病了,恰好袁漢鼎回來。
他做事穩(wěn)重,勇冠三軍,又是和兄妹倆從小一起長大的。他既主動開口,正合慕宣卿的心意。于是準備了謝禮,挑選好人,叮囑了一番,袁漢鼎便出發(fā)去了河西。
“路程想必也已過半了。這會兒便是派人去追,怕也追不上了!”
慕扶蘭意外,又很是感動。
王兄對謝長庚的厭惡由來已久,如今為了自己,竟肯放下身段,派人求好于謝長庚。
她沉吟了下,說道:“王兄,袁阿兄走這一趟也好。我正要告訴王兄,謝長庚先前答應(yīng),劉后倘若還要發(fā)難我長沙國,他會庇護。我們也不指望誰人真的庇護,但國力未起,萬一遇事,他若不為難我們,那也是好事。袁阿兄既得過你的吩咐,到了那邊,知我回了,必會隨機應(yīng)變,送上謝禮,就當是王兄對他的致謝?!?
慕宣卿驚訝。
上回謝長庚過來,說結(jié)怨而去,并無半點夸張。后來得知他帶著阿妹出京的消息時,慕宣卿便已疑惑不解,不知他動機為何。
現(xiàn)在聽到這樣的話,愈發(fā)困惑。
阿妹既這樣說了,便是真的。但謝長庚又怎的寬宏大量到了這樣的地步?
他實在難以想象。
他望著自己的妹妹,突然臉色一變,猛地站了起來,厲聲說道:“姓謝的是不是欺負你了?”
慕扶蘭神色平靜,說:“王兄勿躁。我和他本就是夫婦,談不上欺負不欺負,是我自愿的。如今我已回來,他日后應(yīng)當也不會特意為難我們,這就是好事?!?
慕宣卿愣怔了半晌,慢慢捏拳,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阿妹,王兄發(fā)誓,日后,我長沙國若有崛起之日,王兄必不叫你再受半分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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