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扶蘭隨眾下了馬車,跪在馬車旁,看見劉后在儀仗的簇?fù)碇?,乘了一頂坐輦而出,到宮門前,被太監(jiān)扶上一輛六駟宮車。
謝長庚也現(xiàn)身了。他帶著一隊護(hù)衛(wèi),騎馬在前,引宮車出發(fā)上路。
在冬日五更烏沉沉的天色籠罩之下,這一行人馬,迤邐列隊,穿過上京空曠的街道,出了城門,去往城外的敕建護(hù)國寺。
慕扶蘭坐在馬車?yán)?,閉著眼睛,恍若入定。
護(hù)國寺里有高僧,據(jù)說梵磬經(jīng)誦,亡靈便可消孽解冤。
前世,謝長庚在做了皇帝之后,便在護(hù)國寺的塔林之后,替他那個死在了敵人手中的元后修了明堂,讓寺中僧人為她日夜誦經(jīng),超度亡靈。
然而她的一縷魂魄,幾度徘徊,悠悠蕩蕩,終究還是舍不了塵緣里的最后牽絆。
十年里,她始終不去,看著他追封自己為元后,往她頭上安了一堆好聽的謚號,在宮中給她辟靈殿,在塔林給她修明堂,超度她的亡靈,乃至后來殺戚靈鳳。
但他做的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可笑而虛偽。
護(hù)國寺漸近,天也漸漸亮了。
慕扶蘭睜眼,悄悄掀起暖簾一角,窺了眼前頭。
謝長庚領(lǐng)著護(hù)衛(wèi),始終行在劉后宮車的近旁,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
楊太監(jiān)帶著他的幾個徒弟,騎馬叢后。
慕扶蘭知道謝長庚是不會在上京久留的。加上現(xiàn)在,他節(jié)度的河西邊境也不算安寧,北人一直虎視眈眈。估計年底過去,到了明年初,他就會回河西了。
慕扶蘭擔(dān)憂的是他走后自己的去向。
倘若他們是對尋常夫婦,她的去向便很清楚。
丈夫喜愛妻子,便會帶她去往河西赴任。
倘若以孝為大,她便回謝縣老家,侍奉他的母親。
而現(xiàn)在,這兩種去向,顯然都不可能。
慕扶蘭相信自己到京城后的種種表現(xiàn),還不至于引出劉后的過多猜疑。
她思慮的,是王兄也曾擔(dān)憂過的第三種情況。自己最后會被劉后以某種借口留在上京,做長沙國的人質(zhì)。
倘若可能,她急需在劉后的身邊弄一個人,好讓她能及時得知劉后的動向,預(yù)先防備。
不但現(xiàn)在急需。倘若能夠度過這一關(guān),在宮中有了自己的耳目,往后回了長沙國,也是有所助力。
慕扶蘭的視線在那個名叫曹金的太監(jiān)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放下了暖簾。
來到上京,從曹金來傳話的那一刻起,認(rèn)出這個年輕太監(jiān)就是十年之后謝長庚身邊的那個大太監(jiān),慕扶蘭便猜測,極有可能,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就已是謝長庚在劉后身邊的細(xì)作了。
謝長庚為人本就謹(jǐn)慎,尤其在他做了皇帝后,十年間,慕扶蘭親眼目睹,他對人極不信任。
他識人善用,手下能臣無數(shù),卻沒有一個完全引為心腹的臣子,包括他的那些舊部。
后宮之中,更是如此。
他不允戚后入寢殿一步,對飲食格外戒備。他勤于政務(wù),夜夜批閱奏章直到深夜,案頭卻必有寶劍橫臥。他睡覺的枕下,也藏有匕首,至于嬪妃,御幸完畢便被送走,不允留下共同過夜。
將近十年,絕無例外。
唯獨(dú)這個曹金不同。
謝長庚平日不但只吃曹金試過的飲食,也允許他留在寢宮里,近身應(yīng)召。
倘若不是有舊,一個前朝留下的太監(jiān),怎么可能得到他如此的信任?
身下乘坐的馬車,突然顛簸一下,慢慢地停住。
前頭方向,也隱隱傳來一陣安頓車馬的喧聲。
“翁主,護(hù)國寺到了?!?
管事的聲音在車外響了起來。
慕扶蘭再次撩起暖簾,朝外看了一眼。
前方便是山麓,山間晨霧繚繞,一條徑直修往半山的寬達(dá)丈余的筆直山階,將護(hù)國寺的寺門和山腳連接了起來。
朝陽剛剛升起,照在雄偉的寺院大門之上,一群僧人正快步從山門里出來,迎接劉后駕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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