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荊釵,身形干瘦矮小,若不是親眼看見了那張臉,付天笑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將二者聯(lián)系在一起。
他是“她”,她是“他”,降符和神秘女人、原來是同一人。
“本來是想不到的。”付千巧掃過周圍或死或傷的官差,定格在降符的臉上,“纖云的一次無心提及,我才起了懷疑。”
“那個丫頭?”降符有些驚訝,“我自認(rèn)裝扮得天衣無縫,她是如何看出來的?”
“不,她沒有識破你?!备肚蓳u頭,提到穆纖云,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下來,“連連襲擊形容相似的女子以奪取圣仙石的神秘女人,十八年前失蹤下落不明的幽月教大祭司,右手腕都有蝴蝶斑,但二人一男一女,根本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要不是纖云得意她將我作女裝打扮誘敵的點子,我也很難想到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說到這里,他頓了頓,低看自己身著的粉紅紗衣,再看向降符所穿的粗布衣裳,“既然我可以男扮女裝,降符又為何不可?既然你要圣仙石,必然會不擇手段,我若是再次以‘千?!霈F(xiàn),你知道內(nèi)幕,知道我們一定會對那個神秘女人加強(qiáng)戒備。那么,權(quán)衡之下,另一種我們都沒有看見過的你的樣貌,以男子身份出現(xiàn),降低我們的戒心,自然是上上之選?!?
“我事事考慮周詳,唯一沒有料到的是,同在醉夢軒的旋影,竟然是幽月教的人?!膘o靜聽他說完,降符忽然笑起來,而后,低低嘆息,“假鳳虛凰,你我皆為男子,不同的是,我需要改變身形容貌來掩飾自己的身份,而你,只要穿上紅妝,已可媲美真正的傾國紅顏?!?
“纖云她們到底在什么地方?”沒心情理會他的自自語。付千巧的心里,此刻只記掛著一件事情。
降符看他,臉上流露出異樣的神情,“你既然已經(jīng)知曉了我的身份,此時要問的,應(yīng)是你的身世才對?!?
“告訴我,纖云在什么地方?”付千巧上前一步,逼視女裝的降符,無視他“好心”的提醒。
他眼中的急切,泄露了他的心思,降符凝視了他片刻,眼中的失望明顯,“你和一樣,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關(guān)鍵時候,都是感情用事,分不清孰輕孰重……”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有著淡淡的悲、無限的眷戀,還有絲絲的怨恨,連眼神,都是難以說的復(fù)雜。
付千巧愣了愣,還來不及去深入體會降符話中的含義,眨眼間,就瞅見降符的口中已多了一支小小的竹管。
“忽——”
降符吹竹管,竹管發(fā)出聲響,奇特的音調(diào),在夜色中逐漸傳開去。
“搞什么?”付天笑嘀咕,對這種陰陽怪氣的聲響很是敏感,禁不住搓了搓手臂,想要捂住耳朵,杜絕這種很沒有水準(zhǔn)的演奏。
“啪!”
什么東西從天而降,不偏不斜正巧落在他的面前,當(dāng)當(dāng)裂成四片。
好玄,差一點,就是自己腦袋開花了。付天笑低頭瞪著腳尖處的碎瓦片,忍不住抬頭,想要提醒上面的人家,不要輕易將人性命當(dāng)作兒戲。
“喂——”他才冒出一個字,卻看見閣樓檐角露出了一半很是招搖的繡花鞋。頓生疑竇,退了幾步,看清楚了上方站立的人,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個搖搖晃晃站立在房檐邊上的面無表情的女人,不是旋影是誰?
“千巧——”他拉了拉身邊的付千巧,伸手指著房檐上的人。
付千巧抬頭,心一下收緊。他看到了旋影,還看見了旋影身邊的穆纖云,她們兩個一前一后,不顧危險,站在房檐邊上。
“纖云,你下來!”他沖上面的人大吼,卻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更甚者,穆纖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根本沒有看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轉(zhuǎn)頭看含著竹管的降符,“你對她們施蠱?”
“給她們施蠱,只想順利出城,不想現(xiàn)在派了更大的用場?!苯捣_口,竹管忽然隱沒,他瞥了一眼高處的兩人,再看向付千巧,“別輕舉妄動。她們現(xiàn)在迷失了心志,好比行尸走肉,我便是她們的主人。”滿意地發(fā)現(xiàn)付千巧臉上的血色褪去,他吐出竹管含在唇間,“只要我再吹一聲,她們就會義無反顧地跳下來,如何?”
“我已答應(yīng)給你圣仙石了,你還想怎樣?”付千巧的手握緊,捏得生疼。
“不,不夠?!苯捣年幊恋乜膳?,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我還要你死!”
‘喂。你這家伙,未免太貪得無厭?!备短煨σ咽浅敛蛔?,身形一動,正想要給他點顏色看看,不想?yún)s被付千巧拉住。
“當(dāng)初不惜向全教上下撒下彌天大謊,說自己生的是女孩,隱瞞你是男孩的事實。原來從那時起,她就在防我,讓我兜了一個大圈子,錯找了十幾年?!彼麚]袖,凝視付千巧的眼瞳,眼中怨恨一點點聚集,“就為了那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她情愿與他同死,也不愿與我同生。付千巧,你活在世上,就時刻提醒著我的失敗,我不能安心?!?
“給你圣仙石已是便宜你,你還想要錢巧的命?”要不是受制于他,付天笑真想用纏絲手將降符纏成一段段,然后扔到河里去喂魚。
“那又如何?”降符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抖了抖,“我得不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但至少,我可以得到他兒子的性命!”
“你這瘋子!”付天笑罵出聲來,“你休想千巧會答應(yīng)!”
“沒錯,我是瘋子?!苯捣V定了一般,轉(zhuǎn)而看向付千巧,“你可以不答應(yīng)的,后果只不過是死了兩個陪葬品?!?
嘴唇抿了抿,他正要用力吹下——
“等一等!”付千巧忽然開口,“放了她們,圣仙石,和我的命,你都拿去?!?
“千巧!”付天笑愕然,難以置信地看他。
“爹——”付千巧推開付天笑試圖擋他的手。慢慢褪下手鏈,“即使不太情愿,我仍不得不承認(rèn),于理。我應(yīng)救旋影,因為我是幽月教的少主,保護(hù)族人是我的責(zé)任;于情,我要救纖云,因為我是付千巧,我喜歡她。”
抬頭望上面的人,明明看不清她的臉,卻能夠牢牢記得她笑起來的可愛模樣,還有動不動,就無故飛上雙頰的紅霞。
什么時候開始滋長這樣的情愫,他已不知曉了。只知道對穆纖云,只要她安好無恙,他情愿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換。
他是認(rèn)真的——付天笑連連叫苦,急得六神無主,說話也語無輪次起來:“還有其他法子的,不用聽他的,對不對?付家家訓(xùn)——”
“家訓(xùn)很多,我知道。”付千巧打斷他的話,“你跟爺爺說過,遲早有一天,你會被家訓(xùn)害死的?!?
“現(xiàn)在你快要死了!”死小子,這個節(jié)骨眼上還在拿他開涮,“我不管,我是你爹,我養(yǎng)了你十八年,指望你送終,你怎么能死在我前面?”
“你們到底商量好了沒有?”降符已不耐煩起來,提高了聲音催促。
混蛋二百五,他真當(dāng)自己是無常鬼來勾魂嗎?牙齒咬得緊緊的,付天笑狠狠瞪了降符一眼。
“給你!”付千巧揮手,毫不猶豫地將手鏈丟給降符。
降將接住,望著手心中的圣仙石,神情狂喜。他拾起地上的刀,扔給付千巧。
“千巧,三思而后行。”付天笑還在做著最后的努力,并在心中思忖,一旦千巧動手,就是拼了老命,他也一定要阻止。
付千巧舉刀,雪亮的刀柄上,映出他的容貌。他狠心,正要舉刀割向自己的脖子——
高亢、清亮的笛聲忽然由遠(yuǎn)及近地傳來,完全迥異于先前的音調(diào),使聽者聞之心神一振。
降符聽見笛聲,臉色不由得一變,尋聲而去,身后的西城門方向,赫然出現(xiàn)了兩個人。
呆呆站在房檐上的穆纖云打了一個激靈,混沌無神的雙眸逐漸清明。她眨眼一看,發(fā)現(xiàn)前方的旋影差不多要掉下去,她驚出一身冷汗,連忙將旋影攔腰抱住,退了好幾步,確定安全無虞,正想探頭向外張望,脖頸處卻傳來火辣辣的撕裂的感覺。
“好痛!”她咧嘴,摸自己的脖子,觸手所及,是一片濡濕。
旋影捧著自己的臉,用力搖搖頭,見穆纖云可憐兮兮的樣子,拉住自己的衣袖用力撕下一塊布料,為她包扎好傷口。同時,她按住自己受傷的肩膀,看下面還在發(fā)愣的人。
“少主,我們沒事了?!彼刂赝鲁鲆豢跉?,收回目光,望著不遠(yuǎn)處熟悉的人影,仿佛所有的力氣在頃刻間耗盡,軟軟地跪坐下去。
“聽見沒有?她們沒事了,你還死什么?”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付天笑差點喜極而泣。他迫不及待地奪過付千巧架在脖子上的刀,將其折為兩段,重新扔回降符面前,當(dāng)作示威。
降符沒有理會,他只是望著逐漸走近的人,面孔逐漸扭曲,最終咆哮出聲:“你敢壞我好事?”
一名異族女子。大紅斗篷,頭戴全銀冠飾。付千巧盯著她,忽然記起,自己曾在若綺尸身找到的畫紙上看到過這樣的裝束。
隨女子同來穆飛星奔過來,手中,猶握著一支玉笛。
“你怎知降符蠱咒的破解之法?”付千巧好奇,問穆飛星。
“說來話長?!蹦嘛w星答道,示意付千巧看降符注意的那名女子,“那是幽月教的落金長老,我們在北門遇見她。解蠱之法,是她傳授于我?!?
落金步步上前,盯著降符血紅的眼睛,“降符,你為一己私欲,毒殺教主夫婦,還想斬草除根,妄圖置少主于死地。你害幽月教四分五裂,百死也難抵你的罪過?!?
“少跟我說這些廢話!”降符吼道,握緊了手中的圣仙石,雙臂忽然以奇怪的姿態(tài)扭動。一時間,近旁之人只聽得骨骼作響,降符形似女子的矮小身形,瞬間高大,撐破了身著的婦人衣裳,恢復(fù)了原本的男子體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