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是個好天,街旁公園里有不少野餐的家庭,小孩蹣跚著在草地里玩鬧。江上無數(shù)叢波,浮光躍金,江浦大橋是做斜拉橋,高聳的橋架上,緊繃的橋索像根根巨大的琴弦,尖銳地割開了天空。
江諺靠在橋柱上,剛剛洗過擦干的發(fā)絲被風(fēng)捻起了幾根,又黑又亮,也像橋索似的利。
“諺哥,要不我就不去了……”電話里陳景的聲音嗡嗡的。
“你在哪呢?”江諺的語氣平淡,懶洋洋地注視著來往的車輛。
“我……”陳景沒精打采的模樣,“床上呢?!贝蛄藗€漫長的哈欠,“昨天上了個新游戲,沒忍住試了了幾把,一不小心就通宵了……”
江諺看看自己骨節(jié)修長的手,“一點了?!?
“噢?!标惥坝执蛄藗€哈欠,“好不容易休個周末,讓我睡吧?!卑肷?他輕輕嬉笑一聲,“你和女神二人世界唄?!?
“……”江諺毫不留情地把電話掐了。
干癟的書包拎起來,拍了拍灰,往橋中心走,書包里只裝了個不銹鋼的保溫杯,他想起來這回事以后,忙扶了一下,怕它倒了。
觸到它的時候,心里驀地浮上些不自然的情緒。
他叼了一根煙,瞇著眼睛吞吐幾口。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模樣,待會兒人迎著他遠遠走過來的時候,應(yīng)該擺出什么樣的姿態(tài),干脆轉(zhuǎn)過身胳膊趴在柱子上,遠遠地看著江。
和女孩單獨出門,好像是第一次。
浴室窗外是艷陽高照的天,光線在磨砂玻璃上凝成顆粒狀的亮藍色。
紐扣一粒一粒扣到了頂端,將奶白的皮膚收攏遮掩。圓形衣領(lǐng)帶著褶皺的花邊,海軍藍的純色布料同她純凈的眼、年輕的唇是同一種氣質(zhì),由內(nèi)而外的質(zhì)樸柔軟。
蘇傾看著浴室里光線充足的鏡子,鏡子里的自己雙瞳很黑,兩頰泛著健康的紅暈,反手把微卷的長發(fā)梳在腦后,試探著扎了個馬尾,許久,又慢慢放下來。
梳子走神似的在頭發(fā)上走了兩遍,半晌,她抿抿唇,心一橫,造型梳尖尖的尾端從頭皮上輕輕劃過去,將長發(fā)快速等分。
手指熟稔地打著辮子,左邊,右邊,拉緊一對蝴蝶結(jié),彎腰系好鞋帶,裙擺微微一旋,浴室的門關(guān)上了。
吳阿姨抱著臂,默不作聲地盯著她看,一排必用的化妝品里,她只挑了淺淺粉紅色,點在唇上,顯得比實際年齡還小。
疑慮的目光釘在她背后,她硬著頭皮沒有理會,徑直走到房間里,書包拉鏈拉緊。
吳阿姨扭頭,出門接電話了:“小鄭,你到了嗎?我家孩子一會兒……”
書包里手機震了一下,她慌張地拿出來看,指尖汗?jié)裨谄聊簧嫌×藗€橢圓的指印,屏幕讓她摁亮了,+86開頭的短信跳出來:“我到了,你慢慢來?!?
嗓子眼里的心重重跳一下,慢慢舒緩下來,她打字:“好?!?
短信發(fā)出去的瞬間,頭頂猛然響起一道聲音:“傾傾。”
她猛地抬起頭,剛才出了門的吳阿姨,不知道什么時候正立在她身邊,目光深深地瞧著她。
這眼光是冷的,蘇傾的心也跟著冷了。
屋子里像被凍住了似的,吳阿姨的涵養(yǎng)依舊很好,只垂眸盯著她的手機:“背叛老板是什么后果,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吧?!?
蘇傾沉默著,指尖微抖,沒有作聲,屏幕熄了。
“不要聽外面的風(fēng)風(fēng)語,老板還活著一天,晚鄉(xiāng)就是他的天下,他一根指頭就能弄死你?!弊詈笕齻€字出來的時候,帶著股令人心驚肉跳的狠戾。
蘇傾的唇抿了抿,看著她的眼睛極黑:“那你去告訴他吧?!?
吳阿姨看著她眼底破碎的冷意,這好像是女孩第一次忤逆她。她遠比同齡人善偽裝,能忍耐,但畢竟還年輕。吳阿姨嘆了口氣,伸出手:“把你手機給我?!?
蘇傾后退一步躲開她的手,用回形針取出sim卡,當著她的面一下掰成了兩半。破碎的電話卡緊緊攥在她手心里,渾身像被淋透了一樣濕冷。
吳阿姨攏了攏短發(fā),讓好阿姨的身份搓磨得太久,她已經(jīng)和角色融為一體,不會大聲講話了。只有生氣時,神態(tài)里才偶爾露出年輕時梟雄美人的氣質(zhì):“我不告訴他。你自己處理掉,知道規(guī)矩?”
蘇傾垂頭走在前面,背后跟著吳阿姨,蘇傾抬起手背,將唇上的唇膏一把抹去。
馬桶猛地沖水,漩渦卷走了破碎的電話卡。手機再次恢復(fù)到無信號的初始狀態(tài)。
樓下隱約傳來細微的引擎聲,吳阿姨的臉色微變,下一刻,洗手間的門被大力敲響,每一下都讓人心驚肉跳,磨砂玻璃外,老吳的身影焦躁晃動著:“快,老板回來了?!?
吳阿姨和蘇傾對視了一眼,蘇傾垂下眼。吳阿姨焦躁打開門走出去,今天才十五號,他怎么會突然回來?
蘇傾把窗簾拉起來,落地窗外看得到別墅花園,噴泉下面沒熄火的黑色保時捷停著,似乎近期沒洗過,風(fēng)塵仆仆,擋泥板上都是灰。
整個別墅里的人都忙亂起來,人人臉上呈現(xiàn)出慌亂的神色,沒人說話,只有上樓下樓的慌忙腳步。吸塵器在客廳的地毯上來來去去,一股濕潤的消毒水的氣味彌漫著,沙發(fā)上的罩子被掀起來,皮質(zhì)的表面棕得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