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是準(zhǔn)備好了。”文一嘆笑著回答。

“只要您拒絕我，我所布下的兩千七百個信使，就會紛紛執(zhí)信，陸續(xù)踏上各宗，不出一個月，整個天下都會知道咱們行舟宮與尸邪有染?！?

哪怕實(shí)際上并沒有關(guān)系，哪怕很多宗門心中知曉，行舟宮并沒有害過他們的后輩，但并不妨礙他們以此為理由，來咬上一口。

凡塵不會在意這些利益，但那些人會不在意嗎？

凡塵會講道理，他們呢？

“況且那時，有二叔劣跡在前，哪怕是凡塵陛下不會落井下石，也不會給您主持公道?！?

那時候事實(shí)的真相就不在重要。

天下五域諸多勢力也不會在乎行舟宮是否真的與尸邪有染，都會盡力來啃上一口肥肉。

傳承悠久的行舟宮，會面臨真正的潰亡，文山一生的心血，便會付諸東流。

及此，少年的笑容極是燦爛，眼瞳中才稍稍展露一絲得意。

他在父母死去的那日，就已經(jīng)清楚，自己的祖父誰也不愛，執(zhí)著的只有自己的心血，旁的所有都可以被他當(dāng)做犧牲品。

那么想要讓他屈服，只有以將行舟宮崩潰作為籌碼。

恰巧的是，這并不一定需要武力才能解決，而文一嘆自信，他可以做到。

……

……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天琊樓蒙上了一層薄暮的霧靄。

文山老宮主的臉色罕見的陰沉，看著長孫的目光帶有些殺意。

梅大先生頗為意外，他原以為足夠高看了這少年，沒想到還是小看了他。

若以心性狠辣與手段果敢來論，恐怕中州年輕一輩最了不起的，并非布足道與天璇子，而是文一嘆。

這少年固然不討喜，很容易遭人記恨，但同等的條件下，執(zhí)掌一方宗門，他必然會過的比另外兩個人更好，帶領(lǐng)宗門活的更久。

很多時候，好人往往死的比壞人更快。

雖然梅無諾清楚，自家圣域的布足道并不是那種不知所謂的老好人，這行舟宮少年也并不是所謂的壞人，但大體可以套用這個結(jié)論。

唯一的不公平，便是布足道是真正的‘圣人之命’，未來注定會踏入至高境界。

等到那時擁有了一人蓋壓一域的實(shí)力，就無所謂好與壞，無關(guān)算計與簡單。

在朽枯拉摧的實(shí)力之前，諸多常理也就不再適用。

但此時此刻，哪怕梅無諾知曉了這少年的打算后，也不禁多看了一眼。

確實(shí)挺可怕的。

“所以這就是你的決定？”

文山老宮主面色不善的看著長孫。

文一嘆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容明媚，是少年人特有的羞澀。

——要么您親手宰了二叔，要么咱們行舟宮一起死。

您不讓我痛快，我確實(shí)不能痛快，但順手毀了您一生的心血，也算是夠本。

……

……

夕陽西下，文山靜靜的盤腿坐在地上，鷹隼一般的犀利眼神，漸漸淡了下去。

哪怕他早就知道長孫是個小瘋子，此舉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行舟宮也是你父親的心血。”

“所以我應(yīng)該讓行舟宮去地下陪他？”文一嘆故作驚嘆的回答。

他沒想到，自家祖父竟然開始打感情牌了。

文山沉默了片刻，繼而深邃的看了長孫一眼。

“我可以將你二叔羈押起來，交給圣域處理?！闭Z間，這名蒼髯老者，竟是展現(xiàn)出頹靡之感。

“讓我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未免太過殘忍?！?

誰料說完這句話，夕陽下的少年斂去了笑容，眼瞳中是不再遮掩的冰冷。

文一嘆靜靜的看著祖父，滿是譏哨。

“您當(dāng)年殺死我祖母的時候，后來殺死我父親的時候，可沒這么多愁善感。”

聽到長孫此，文山嘗試辯解了一句：“你祖母是你二祖母殺的，你父親是你二叔……”

“但他們都是你看著殺的?！蔽囊粐@打斷了祖父的話，甚至沒讓他說完。

祖母之事，他不曾見過，但父親曾經(jīng)與他說過很多次。

祖母流螢夫人，本是平陽城的一個凡女，就如同那個流傳平陽城近兩千年的愛情傳說，她后來嫁給了當(dāng)年還是行舟宮公子的祖父文山。

遺憾的是，世人根本不明白，世間的很多愛情故事只講了一半。

前面有多美好，后面就有多殘酷。

流螢夫人只是一介凡女，無法給予文山太多支持，更不能輔佐他鞏固在行舟宮的權(quán)勢。

當(dāng)年的救命之恩與情意，在日日的利益消磨下，終于被遺忘殆盡。

哪怕流螢夫人給他誕下了長子，文山依舊選擇另娶了一名貴女，貴女的娘家雖不如行舟宮，但同樣是一方巨擘勢力，且那貴女是獨(dú)女。

那便是文山的二夫人。

娶進(jìn)門之后，為了獲得二夫人娘家的支持，為了籠絡(luò)更多的勢力，他開始放任發(fā)妻被二夫人羞辱，直至后來愈演愈烈。

“父親說過，他當(dāng)年生生看著祖母被二祖母打死，而他被綁在鎮(zhèn)柱之上無能為力……他知道您一直就在不遠(yuǎn)處，只是選擇了默許?！?

然后行舟宮便只有一位夫人，文山也同時獲得了新妻娘家的鼎力支持。

故事自然不會在這里結(jié)束。

隨后的那多年，文一嘆的父親，選擇了忍辱負(fù)重，隱忍了多年。

直到那年，突破了靈修七階碎海境界，展現(xiàn)出了無以倫比的強(qiáng)大實(shí)力與天賦，為祖母復(fù)了仇，手刃了血仇。

但讓所有人意外的是，這依舊在祖父的算計之中。

他又借長子的手，名正順的除掉了第二個妻子，吞并了那位二祖母的母族勢力，讓行舟宮的實(shí)力愈加強(qiáng)勢。

而文一嘆的父親，同樣在文山的縱容下，被二祖母的所生的二叔文無境所殺，用以鞏固人心。

想來那位二叔至今都蒙在鼓里。

“我當(dāng)年得知父親的死訊之時，就已經(jīng)明白了，您誰也不愛，愛的只有您的自以為是。”

“既然如此，我要么便將行舟宮奪過來，要么在您眼前生生毀了。”

“現(xiàn)在選擇的權(quán)利在您手上，不著急，我多給您半盞茶的時間?！?

文一嘆悠悠的吃著五仁酥餅，順帶給祖父又遞了一塊。

不知被這樣戳破了虛偽的面具，他是否還能故作長情的懷念祖母？

既然殺二叔心疼，當(dāng)年父親死在他面前時，他可有心疼過？

文一嘆很好奇，但并不想知道答案。

……

……

夕陽西下，夜幕東升，整個天琊樓漸漸籠罩了一層暗色。

蒼老垂暮的文山老宮主，靜靜的看了長孫一眼，從未想到過自己一生，竟然會被這樣一個小娃娃，用這樣一個小小的手段，逼到無可奈何。

片刻后，沒有什么猶豫，他起身走向了祈行殿。

那是行舟宮現(xiàn)任宮主的寢殿，這便是做出了選擇。

不久后，聽著極遠(yuǎn)處地崩山摧的毀滅聲，文一嘆的眼瞳中笑意愈盛，甚至笑出了聲來。

片刻后，他回過神來，才想起還有外人在此，于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梅大先生。

“您不會覺得我太狠了吧？”

梅無諾淡然一笑，不禁心想，你也知道？

不過片刻后，他開口回答。

書生嘛。

“見多了，習(xí)慣了?！?

只要不涉及正邪之道，梅無諾從來不會對旁人的家事多做議論，實(shí)在沒有意義。

聞此，文一嘆放心的笑了笑，這才回過神來，對天琊樓的那些護(hù)衛(wèi)開始下指令。

“今后二叔死了，行舟宮就是我的了，你們得懂事兒?！?

此刻，何止是天琊樓的那些護(hù)衛(wèi)，就連諸多行舟宮的宿老們，乃至不久前在行舟宮外，厲聲呵斥文一嘆的胖長老，都聚攏了過來。

眾人皆是獻(xiàn)媚的笑著，知曉行舟宮已經(jīng)變天。

連老宮主都被這位小文公子算計了，對方身后還有圣域撐腰，究竟該如何選擇，不自明。

除了聽各種讓人耳朵起繭子的恭維，與真切至肺腑的‘悔恨之語’，文一嘆此刻甚至來不及多說一句話。

尤其是那位胖長老，甚至已經(jīng)開始考慮，為文大公子翻案，如何令立檄文，聲討文二公子禍亂行舟宮之罪。

——原來書生不止會算計，變臉也最快。

文一嘆好不容易，方才揮了揮手，驅(qū)散了眾人，只留下了那個一臉獻(xiàn)媚的胖長老。

他記得白日之時，這人最忠誠于二叔來著？

“我聽說，二嬸當(dāng)年在我父親死后，害死我母親時，用的是丹毒‘滅魄散’？”

能夠讓靈修之人的靈魄寸寸斷裂，神魂被緩緩的撕碎，在一個極慢的過程內(nèi)，痛苦的死去。

“您是也想賞那賤-人一瓶滅魄散？”

行舟宮此刻的當(dāng)家主母，在這胖長老嘴里，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賤-人。

文一嘆深深的看了這個胖長老一眼，覺得挺上道的。

只是對方離去時，他猶豫的喊了一聲。

胖長老回過頭，不知這位小文公子何意，難不成是有了什么別的想法，暫時不想殺死那位鈞州城的第一美人？

“我記得二嬸怕苦，你給她灌滅魄散的時候，多加些蜂蜜?！?

少年的聲音清澈又靦腆。

不知為何，隨著文一嘆此，就連極度無恥的眾人，也感覺后背發(fā)寒，骨子里透著些恐懼。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