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雖然被軟禁了,但日子過得一點(diǎn)也不像周翡擔(dān)心的那么水深火熱,她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把椅子上,椅子四條腿,給她吊兒郎當(dāng)?shù)芈N起了半邊,始終保持著只有兩腳著地的搖晃狀態(tài),旁邊小桌上放了茶水和花生瓜子炒栗子——這敗家玩意把栗子挨個捏開,咬一口,甜的就吃了,不甜的就讓它們呲牙咧嘴地一邊涼快去。
她這么一邊吃一邊往外挑,十分優(yōu)哉游哉,看不出是被人抓來的,還是自己跑來給人當(dāng)姥姥的。
關(guān)她的人怕她悶得慌,還給她準(zhǔn)備了一本志趣不怎么高雅的民間話本,這可是個新鮮玩意,在四十八寨萬萬無緣相見,雖然水準(zhǔn)比較低級,但李妍還是看得津津有味、如癡如醉。
話本中間有起承轉(zhuǎn)合,只有一段結(jié)束、又恰好要翻頁的時候,李妍才能偶爾想起自己的俘虜身份。
每當(dāng)這時,她便心血來潮地吼上兩嗓子,諸如“放我出去,你們有沒有王法,我家里人知道了不會放過你們”之類的廢話,然后見沒人理她,李妍便不再做無用功,又一頭扎進(jìn)話本里的愛恨情仇,被關(guān)押得樂不思蜀。
到了晚間,她嗑瓜子把舌頭嗑出了一個泡,牙齒發(fā)澀,微微一抿,她感覺自己兩顆門牙好似比往常疏遠(yuǎn)了不少。又用舌頭勾了一下上牙床,血泡便破了皮,李妍疼得呲牙咧嘴,由此遷怒起把她扣在這的罪魁禍?zhǔn)住?
李妍跳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深吸一口氣,準(zhǔn)備了一通胡攪蠻纏的大罵。
就在她的話將出未出時,緊閉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拎著漆黑雁翅刀的青年楊瑾與李妍對視了片刻。
楊瑾冷冷地問道:“你要干什么?”
“……”李妍被他一身利刃出鞘的冰冷氣質(zhì)震懾,涌到舌尖的大罵又“嘰里咕?!钡貪L回了肚子,她因為自己這份不爭氣十分憤慨,于是怒氣沖沖地沖門口的人吼道,“你們關(guān)得我都上火了,我要吃桃!”
楊瑾一臉“你不可理喻”,瞪著李妍。
李妍緩過一口氣來,怒道:“你知道我姑姑是誰嗎?你知道我姑父是誰嗎?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混蛋,居然敢……”
楊瑾忽然打斷她道:“你真是南刀李徵的孫女?”
李妍愣了愣,反應(yīng)了好一會“李徵”是哪根蔥——畢竟,平時在家不會有人把老寨主的尊姓大名掛在嘴邊,好半天她才想起自己那位尸骨已寒的爺爺,趾高氣揚(yáng)地一翻白眼道:“是啊,怎么樣?怕了吧,嚇?biāo)滥?!?
楊瑾的臉色好似自己受到了侮辱一樣,說道:“南刀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后人?”
李妍被他噎了一口,當(dāng)即出離憤怒了,拿出她在家里跟師兄弟們?nèi)鰸姶驖L的刁蠻,伸手將腰一叉,擺出個細(xì)柄茶壺的姿勢,指著楊瑾道:“沒有我這樣的孫女,難道有你這樣的孫子?孫子!奶奶還不要你呢,我們家有錢,用不著燒你這種劣質(zhì)炭!”
楊瑾忍無可忍,額角的青筋隱隱浮現(xiàn),突然往前邁了一步。
李妍先是緊張兮兮地一扎馬步,雙手一分,擺了個預(yù)備大打出手的姿勢,隨后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判斷自己打不過,于是又大呼小叫地抄起她方才坐過的椅子橫在胸前,繞到桌子后面。
椅子一條腿上掛了個圓潤的栗子殼,李妍揮舞著她的兇器,一邊后退一邊咋咋呼呼地說道:“你敢過來,我就讓你知道姑奶奶的厲害。我告訴你,小白……不對,小黑臉,姑奶奶從小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短劍使得出神入化,長刀一出,能把你穿成糖葫蘆,別、別別逼我對你不客氣!”
楊瑾冷笑道:“哦?那我倒要先領(lǐng)教……”
“阿瑾。”好在這時徐舵主來了,皺著眉看了李妍一眼,他低聲道,“你老大一個人,跟個小女娃娃一般見識什么?”
李妍一見徐舵主,頓時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
原來周翡他們走了之后,過了幾個月,李瑾容不知因為什么,也突然決定要離開四十八寨出去辦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事,她自然也不會告訴李妍。
這可是十分新鮮,因為自從李妍有生以來,大當(dāng)家就一直是四十八寨的定海神針,從沒離開過。
周翡和李晟都被王老夫人帶走了,李妍本來就頗感無聊,聽聞姑姑也要走,頓時不樂意了,她干了一件哥哥姐姐們誰都不敢的事,跑到李大當(dāng)家面前撒潑打滾地撒了好一通嬌,李瑾容被她煩得一個頭變成兩個大——罵吧,李妍臉皮厚,罵一大篇她也不在乎,動手打呢,李大當(dāng)家也不大敢,李妍那稀松二五眼的功夫不比周翡,一不小心真能給打出個好歹來,只好順勢答應(yīng)派人將她送到金陵周以棠那住一陣子。
自從離開了李瑾容的視線,李妍就像脫了韁的野驢,比起周翡剛下山時那會雖然好奇但是克制的表現(xiàn),她簡直要尥起蹶子來。
剛離開蜀州,李妍就在酒樓里聽說了周翡的豐功偉績,聽得心花怒放,根本不顧旁邊長輩們的臉色。
不過別人不知道,四十八寨自己的人是知道周翡水平的,除了不知所謂的李妍,一群長輩聽了都很憂心,早早離席,回去商量怎么報給李瑾容,李妍自然也被強(qiáng)行拉走了,可她還沒聽夠,晚上趁人不注意,自己又一個人偷偷摸摸地跑出來,想再聽一遍說書。
自從周翡惹了人眼,徐舵主就一只眼盯著蜀中,一只眼四處打探,早盯上李妍他們這幫人了,只是平時有幾個高手看得嚴(yán),他沒什么機(jī)會,眼見李妍居然自投羅網(wǎng)地落了單,徐舵主感覺這是個機(jī)會,不管有用沒用,當(dāng)然先捉了再說。
行腳幫坑蒙拐騙無所不精,拐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李妍如探囊取物,等李妍明白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被人拿麻袋運(yùn)到了邵陽。
李妍將椅子往下一砸,瞪著徐舵主,怒道:“老騙子!”
徐舵主轉(zhuǎn)向她,臉上立刻跟變戲法似的堆滿了笑容,沖她作揖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要早知道姑娘是李家的小姐,無論如何也不敢對您無禮,李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睜眼的瞎子一回,成不成???”
李妍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行腳幫的人面軟心黑,慣是沒皮沒臉的,只覺得這個徐舵主已經(jīng)很老了,兩鬢白了大半,比平時遇到的伯伯還要年長一些,馬上要奔著爺爺去了。
李妍雖然嬌蠻,但心腸卻不壞,一見這么大年紀(jì)個老男人畏畏縮縮地賠笑,便先心軟了,不管信不信他的說辭,也不好再繼續(xù)發(fā)作。
她訕訕地放下椅子,皺著眉道:“就算我不是李家的人,你們也不能隨便抓啊,犯法的?!?
徐舵主笑容一僵,沒料到天下第一匪幫里還有這么守法的良民。不過他很快就調(diào)整過來,真心實(shí)意地笑道:“正是,李姑娘有所不知,小人奉雇主之命,本來在替人追查一個仇家,因那人年紀(jì)形貌與姑娘相仿,小人一時大意,這才不甚抓錯了人,唉,都是我這老眼昏花?!?
楊瑾聽他滿嘴跑馬,也不好拆臺,只好在旁邊當(dāng)一根面色冷峻的黑炭。
徐舵主這話要是騙鬼,鬼都不信——可惜李妍信。
她聽了這番解釋,又環(huán)顧了一下滿地的瓜子皮,感覺人家雖然抓錯了人,但對她也算禮遇了,便將徐舵主原諒了大半,只說道:“我家里人肯定急瘋了,那你得把我送回去?!?
徐舵主笑道:“一定一定,貴寨中有一位高人眼下正在邵陽,我們聯(lián)系到她,立刻送您過去?!?
“高人?”李妍納悶道,“誰?。俊?
徐舵主道:“就是那位破雪刀傳人,據(jù)說她先前對我行腳幫誤會頗深,恐怕……唉,到時候還得請姑娘多多美幾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