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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世道

“方圓百里的酒樓,就數(shù)咱們家的炮豚味兒最正,還有炙鵪子脯、荔枝白腰子、豆豉拌里脊,都是杠杠有名的。”店小二上了一壺?zé)岵?,恨不得將店里最貴的菜肴都念上一遍,“對了客官,今兒的鱔魚特新鮮,從那陵江那兒撈來的,南炒鱔如何?做魚羹也鮮……”

這酒樓名為“獨味居”,在這鎮(zhèn)上算得上是撐得起場子的地兒,樓面正對著熙來攘往的街道,不少當(dāng)?shù)氐摹②s路的、歇腳的客人,一輪換一輪,尤其到了正午,店小二累的幾頭跑,忙不過來的時候連幫廚都得親自搭把手上菜。

二樓靠窗的位置是光線足,桌面也最大,是店內(nèi)唯一的“雅座”,入了座的客人最少也得點足十兩銀子。這桌新來是一個青年和一位漂亮的姑娘,身旁跟著兩個帶刀侍從,小二只瞥了一眼,便知來頭不小,絲毫不敢怠慢,揀了塊干布將桌面又擦過一輪。

“那就都來一樣吧,加兩碗稻米飯?!蹦乔嗄贽D(zhuǎn)頭問那姑娘,“你還想吃什么?”

桌上擺著一碟干炒的茴香豆,那姑娘隨手嚼了一顆便停不下來了,“飯兩碗夠么?我們有四個人。”

“他們路上吃過了?!鼻嗄隂_侍衛(wèi)使了個眼色,兩個侍衛(wèi)便自覺下了樓,那姑娘哦了一聲,“就我們兩……會不會點多了?”

“不會?!鼻嗄晡⑽⒁恍?,對小二道:“先這些吧,再來幾塊煎胡餅,菜上快些,我們還要趕路?!?

店小二豁牙一笑,“好嘞客官稍候!”

姑娘三兩下就把豆子一掃而空,感覺到臨近的幾桌時不時有人把目光投過來,一抬頭,又紛紛收回了視線,姑娘舔去嘴角邊的椒粉:“不過是吃了盤豆子,有什么好看的?”

“看的不是豆子,是人。”青年提起茶壺斟茶,“這家酒樓來的多是走江湖或是做生意的,像你這樣好看的女子并不多見?!?

她剛捧起茶杯,聽到這話手一顛,差些燙著了嘴。

說話的人是符宴歸,被說的人自然是長陵了。

符宴歸說這話的腔調(diào)平平常常,全無半分恭維的意思,盡管如此,長陵還是感到空氣中彌漫的尷尬,畢竟她現(xiàn)在的身份是“南絮”,聽到愛慕者的稱贊,怎么著也得露出個微笑才不至于露餡。

長陵實在笑不出來,索性放棄帶入南絮這個角色——反正她扮演的是失去記憶的南絮,姓符的連失憶這種事都能信,其他的旁枝末節(jié)應(yīng)該也不會過多計較才是。

想到這里她又不由犯了嘀咕。

那日她在參狼村餓暈以后,一睜眼便見符宴歸坐在床邊一勺一勺的給自己喂米湯喝,差點要懷疑對方給自己灌的是毒、藥,沒想到符宴歸說的第一句話是:“南姑娘,是我……你……可還記得我?”

敢情鬧了半天,這家伙還沒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南絮。

長陵緩過神來,睜著眼瞎說道:“你是誰?我……我是誰?”

如此,被符宴歸帶回東夏,可以說是順?biāo)浦哿恕?

她自然不太想頂冒別人的身份,但從雁境去金陵,一路上得過多少個城池,她手中既沒有通關(guān)文牒也沒有銀子,一走了之反倒麻煩。況且,這符宴歸是朝廷的命官,南絮的爹在東夏也是個將軍,借著這條捷徑,保不準(zhǔn)更有希望接近當(dāng)年的那些“故人”。

畢竟沈曜,如今已是一國之君了。

“你在想什么?”

長陵見符宴歸拎起茶壺,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著空空如也的杯子喝空氣,于是隨手放下,指著窗外頭來來往往行人:“我在想,這一路走來,隨處可見那種匆忙趕路的江湖人,好像為了什么事的樣子……”

“這些人,多半是為了金陵的武藝比試去的。”

“武藝比試?”

小二端了幾盤熱菜上來,符宴歸盛了一小碗湯推到長陵跟前,“你知道文舉和武舉么?”

長陵舉勺,一口先暖了胃,“就是三年一次科舉吧?文舉選良才,武舉擇將才,可尋常的武生都是從行伍出生的官家子弟里挑選的,怎么現(xiàn)在連這種混跡江湖之士也能參加?”

符宴歸指尖的筷子一頓,卻也只是頓了那么一下,不慌不忙解釋道:“當(dāng)今陛下出生于江湖世家,既是以武立國,自然也希望廣招天下武林英才,但凡出生清白,未曾有過案底,不論是官宦士族,還是江湖門派,就是尋常百姓,只要有意報效朝廷青年,不論男女,皆可參加?!?

長陵微微詫異了一下,“誰都能參加……那金陵城豈不是要人滿為患了?”

“武舉的規(guī)矩與文舉相似,都是從州縣層層選拔上來的,這些趕赴金陵的,大多已都是武舉人了……當(dāng)然,有些名門貴派舉薦的生徒到了金陵能直接入清城院修習(xí),待到武舉之日與其他人一并應(yīng)試?!?

“清城院……又是什么?”

符宴歸燙好了一副干凈的筷子將炮豚分塊,“你既知文舉,可聽過國子學(xué)吧?”

“喔,知道一些?!?

古來皇帝設(shè)立國子學(xué),置明師,以養(yǎng)天下之士,其門生多為貴胄子弟,當(dāng)然不乏普通中舉的文士,而兩者皆經(jīng)明經(jīng)入仕。

符宴歸拿文舉為例,說明這清城院如同武學(xué)中的國子學(xué),也是由朝廷興辦的——無怪這么多武林人士跟趕集似的趨之若鶩,有升官發(fā)財?shù)臋C(jī)會,誰不去誰傻。

長陵眉頭微微一蹙。

縱是她從前不太關(guān)心政事,也知道“武官打天下,文官治天下”的道理,沈曜這皇帝沒當(dāng)幾年,拓寬武舉的限制不說,還建了一所武院,難道就不忌諱以武犯禁之說?

“陛下推行武舉已有六年,現(xiàn)朝中不少武官都是從武進(jìn)士里出來的,南姑娘久居蒼狼山,不知東夏局勢也屬正常,方才……”符宴歸稍稍一頓:“你說武舉都是從行伍出生的官家子弟里挑選的,這些前朝舊事,你還能記得,我倒是有些意外?!?

糟了。她一時又忘記維護(hù)“失憶的五毒門主”這個身份了。

長陵低頭扒了兩口飯,隨口扯淡:“唔,許是以前聽過,就擱在腦子里了……欸,這肉都要涼了,你怎么不吃?”

符宴歸沒有刨根究底的意思,微微一笑,“好,你也吃。”

長陵覺得這個符宴歸挺奇特的。

按理說,這一路上他對她算得上是頗有關(guān)照,既不會過分噓寒問暖令人不適,衣食住行也安排的甚是妥帖,吃飯的時候還會適當(dāng)?shù)奶酎c話題,短短幾日相處下來,簡直可以說是自帶如沐春風(fēng)的氣質(zhì)——

但卻半點兒也讓人捉摸不透。

雖然說葉麒和明月舟也都屬于滿肚子藏著秘密無數(shù)的典例,但不同的是,符宴歸連“藏”字本身,都隱的無影無蹤。

長陵默默把這種人劃入“絕不能交心半句”的行列。

菜過五味,差不多也吃了個半飽了,這時,符宴歸的侍從踱到身旁低語了幾句,他稍一點頭,對長陵道:“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說罷,十分貼心的把荷囊交給她,又留下另一個侍從,這才匆忙掠去。長陵把剩下的清了盤,胃撐的太過,于是打包了一整袋茴香豆,出了酒樓信步閑晃了起來。

打入夏境的這幾日,走的多是山林野道,偶爾穿過邊頭小鎮(zhèn),還是那種沒有人煙味的村郭,難得來到這種大城鎮(zhèn),聽著耳邊人聲嘰喳,攤販吆喝,頓起了些欣悅之意——

闊別中原已有十一余載了,要是把那兩年漠北打仗的日子也疊上,她都快有十三年沒逛過這種鬧騰的市肆了。記憶中上次路過此處還是窮鄉(xiāng)僻壤,如今已是商販成群,長陵一路沿街走過去,跟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巴佬似的,瞅哪哪都是新鮮玩意兒。

“快來看呀快來瞧,上好的金花綿胭脂……哎呀姑娘這么美,就是血氣差了些,要不要來試試?”

長陵一見女?dāng)傊鳚M嘴的春紅妖豔,沒走近就掉頭,一轉(zhuǎn)身,又聽貨郎們紛紛道:“上好的血玉,百年難得一遇啊,辟邪防小人保平安……”

“上好的白貂皮,終峽山的貂子那可是沾了仙氣的……”

“上好的金釵……”

總之一條街賣的全是“上好”的貨色,甭管有沒有人信,能招呼一個算一個。

長陵踱到鞋攤子邊,一眼掃去盡是那種玲瓏織霞貼箔的鞋履,要么就是厚底的木屐,腳感肯定不好,另外一些相對簡約的布靴都是給男子穿的,長陵揀了幾雙發(fā)現(xiàn)都太大了,不免犯了難——現(xiàn)在這雙經(jīng)歷了嚴(yán)寒、浸過水、翻過山,鞋底早就爛的不像話了。

從前她的鞋都是越長盛找匠人訂做的,想不到時隔十一年,在這偌大的集市,連一雙稱腳的都買不著。

侍從陪著逛了好幾個鞋攤,看她都沒有下手,不由問:“姑娘怎么盡選男人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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