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冠國聽得發(fā)了怔:傳聞中的那些落洞女,好像是跟正常人很難溝通,經(jīng)常自自語、時哭時笑,總之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無法自拔——外人看來,就是丟了魂、失了魄,或者粗暴點說,瘋了、發(fā)神經(jīng)了。
闔著在跟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在交流?柳冠國頭發(fā)根都立起來了,左近看了看,總覺得有那么一股子陰寒要往他身上趴。
孟勁松不動聲色:“你的意思是,白水瀟是被某種奇怪的力量……洞神,授意的?”
神棍兩手一攤:“我沒這么說啊,措辭要嚴謹,我只是說,如果白水瀟不是假冒的,是個真落洞女,那么她做任何事,都是為了洞神,沒第二個了。因為其它人在她眼里,根本屁都不是,天王老子讓她做事,她都不睬?!?
頓了頓又補充:“還有啊,洞神只是一個習慣的稱謂,苗人跟漢人不一樣,他們的文化里,神鬼不分,什么神哪,祖靈啊,魔啊,只要有超凡的力量,管它是不是神圣呢,他們都稱之為神。所以洞神,不是你想的那種神仙,叫洞鬼也沒關(guān)系,反正……就是他們理解不了、盡量敬而遠之的一種力量?!?
怎么說呢,逼急了也敢去討伐、去斗,斗不過,才垂首認命,反正跟漢人不一樣:漢人文化里,拜土地敬城隍,從來沒見過成群結(jié)隊持刀拿棍要去掐架的。
神棍有點走神:嗯,苗人這種神鬼認知……有意思,挺有意思的。
***
頭遍雞叫時,孟千姿就醒了,不過睜不開眼,手腳被捆得發(fā)麻,四肢酸軟,腦袋也奇重無比。
她估摸著是那迷藥的藥性還沒過,索性閉眼調(diào)息,聽屋內(nèi)外動靜:直覺是個遠僻山寨,因為聽了很久都沒車聲、手機響鈴聲,哪怕是電視聲響——反而雞叫牛哞、敲鑿劈砍聲不絕,偶爾有人大聲說話,又帶了口音,興許是生澀土語,根本聽不懂。
過了會,勉強能睜眼,看清身處的是個雜物房,逼仄破舊,但借著漸亮光線,能看出打掃得異乎尋常的干凈。
屋里沒人,這讓她暫時松了口氣,頓了頓,覺得如此趴躺很沒氣質(zhì)、不合身份,用姑婆教導的話說,“死也要死得有王者風范”,于是一點一點、非常費力地,挪動著身子坐起。
坐定之后,有點唏噓:以身犯險這種事,變數(shù)是有點大,雖然是她配合著被綁架的,但現(xiàn)在,主導權(quán)顯然有點旁落了,她要不要放大招呢?
不放,不見兔子不撒鷹,幕后主謀還沒露面,她咋呼給誰看呢。
又思慮了一下自己的處境:應(yīng)該不至于被弄死,要殺的話昨晚就殺了,但會不會受罪就難說了,也許會被打……
孟千姿眉頭緊蹙,直覺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礙于身份面子,又不能露怯告饒,只能硬扛,所以說高處不勝寒啊——就像古代國破,升斗小民可逃可降,上層貴族基本就只能以死殉國了,即便投降,也會被無數(shù)人戳脊梁骨。
……
正思潮起伏,聽到門響,看來是交鋒在即了:孟千姿坐直身子,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
掛鎖落下,吱呀木門開啟聲響,門口浸進一片晨曦白亮,內(nèi)外明暗有差,孟千姿一時竟有點不適應(yīng),只看到一高一矮兩條身形。
高的應(yīng)該是白水瀟,那矮的……
她直覺應(yīng)該是幕后主使,顧不上晨光刺眼,一直盯著看,終于看清是個六十來歲的老女人,應(yīng)該過得并不如意,穿藍布衣褂,蹬方口布鞋,衣服鞋子都有洗刷得發(fā)白的痕跡,長了張刻薄臉,眉目間滿是戾氣,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很不好惹、四鄰都得避讓三分的鄉(xiāng)下女人。
這女人抱了個黑得發(fā)亮、口小肚大、扎緊了口的壇子,普通人見了,怕會以為是盛酸湯腌咸菜的,但孟千姿可不會這么揣測,前后一聯(lián),心頭一突,脫口問了句:“你是草鬼婆?”
草鬼婆,亦即當?shù)貙Α靶M婆”的俗稱,傳養(yǎng)蠱之家都分外干凈,是因為蠱蟲厭臟,所以最低級簡單的解蠱之法就是屎尿齊下,以至穢迫得蠱蟲離身。
孟千姿前兒那場請客,但凡涉及蠱婆,是“只受禮,不赴宴”,因為蠱婆很怕自己的身份泄露——鄰居知道你是個養(yǎng)蠱的,那得活得多戰(zhàn)戰(zhàn)兢兢啊,哪天被擺一道,那可是生不如死,兩相權(quán)衡,怕是寧愿跟趕尸的打交道,也不愿跟草鬼婆比鄰而居。
那女人笑了笑,目光中隱有得色,顯然是默認了。
孟千姿也笑,心里罵:送出去的禮真是喂了狗了。
作者有話要說:吉首大學歷史系的一位教授陸群寫過一篇文章,記錄了關(guān)于落洞的幾個案例,其中一個提到著青衣的苗老司到洞口設(shè)壇奪魂,“用木棒使勁地搗地,在洞壁上敲打”,口中念咒語:
抓魂的滾巴,
住那大井小井,
大洞小洞,
大溝小溝,
住那洞前洞后,
溝里溝外,
井上井下。
抓魂的滾巴,
今天要和你斗,
要討伐你,
要你不得安生,
要你不得安寧,
要你把她的魂放回來。
……
很有意思的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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