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嬰的蛇首深深嵌入了巨蟒的皮肉里,滿嘴的鋸齒也濺滿了鮮血。
陸嫁嫁拖著劍影躍起,在九嬰的瞳孔泛起劍光之時便來到了高空,那一劍斬落之際,明瀾上還亮起了許許多多道金色的絲線,那些線像是纏繞在鋼鐵上的電絲,嘶嘶作響。
這是金烏覆于劍上的力量。
劍當空落下,如斷頭臺上閘刀天降,干脆利落。
這一次,那柄劍與金烏近相呼應,竟爆發(fā)出了無窮無盡的劍氣利芒,九嬰瞳孔中原本的輕蔑之色很快變作了驚懼。
九嬰松開了死咬著修蛇的利齒,仰頭扭轉(zhuǎn),向著這個空中落劍斬下的白衣女子沖撞過去。
雷電劈斷巨木般的爆裂聲里,九嬰的一首便陸嫁嫁瞬間斬斷。
死靈之氣鮮血般噴涌而出。
陸嫁嫁身形落下,于空中驟停,一折之后躲過另一個巨首的襲擊,重新落回了修蛇的背脊上。
寧長久握著金色的韁繩的手微微顫抖,他指肚之間,已被勒出了一條深紅的血線。
陸嫁嫁斬下那劍之后,傷勢更甚,心中卻像是浪濤奔涌,渾身劍氣意猶未盡。
不待寧長久說話,在另一首襲擊而來之時,陸嫁嫁再次起劍,這一劍雖不比第一劍那般強大,卻依舊斬斷了那一首的脊骨,它的腦袋直愣愣地垂下,溢出的死靈之氣浸滿了瞳孔。
而寧長久馭使著修蛇,更用力地勒住了九嬰的身軀,九嬰狂雷般舞動的巨首如長鞭般打向了修蛇,其中一首甚至在修蛇抬起頭之后直接撞向了它的胸腹處,在它本就傷痕累累的身軀上砸出了一個血洞。
修蛇的同樣甩動頭顱,不顧傷勢,巨大的錐形巨首直接撞上了九嬰居中的頭顱,在它將撞得不穩(wěn)之后,側(cè)面突襲,一口咬住了它的脖頸,將它壓在了地上。
而九嬰居中之首也下達了指令,其余未被斬斷的幾首,紛紛襲向了寧長久所在的位置。
砰砰砰的撞擊聲里,陸嫁嫁結(jié)下數(shù)道劍域,替寧長久攔下了九嬰的沖擊。
而寧長久一手拉著金色韁繩,一手按在了黑蛇的背脊上,牙關(guān)緊咬,控制著修蛇,想要一鼓作氣咬斷九嬰的脖頸。
陸嫁嫁劍氣未盡,在另一條想要撕咬寧長久的巨首落下之前,剩余的劍氣抖擻而出,直接于數(shù)十丈外,一劍將其橫頸而斷。
蛇瞳之中光芒消散,落地之后血肉成灰,再次化作了森然白骨。
九嬰發(fā)出了痛苦的吼聲,它們狂亂的話語已難以辨認,只是橫沖直撞地撞向了修蛇。
陸嫁嫁在斬出那劍之后,背后的傷口撕裂得更大,白衣已成血衣,她雪白的手臂上,青色的經(jīng)絡也分明了起來,看上去就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喉嚨微動,涌出了一口血,卻緊抿嘴唇,將血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此刻若是自己倒了,她與寧長久就都必死無疑。
陸嫁嫁將自己的精氣神強行提到了。
九嬰此刻已去三首,那三首懨懨垂地,還在緩慢地再生。
而其余巨首對于陸嫁嫁也多了些畏懼,它們本就貌合神離,此刻在那劍的鋒芒之下也隱有退縮,但它們同樣明白,若是九嬰居中頭顱被殺死,那它們也會淪為待宰的豬狗。
陸嫁嫁見它們短時間內(nèi)只是佯攻試探,而自己的傷勢也已拖不得了,她主動躍起,明瀾劍再次附著上了金烏的亮芒,向著其中一個最近的頭顱斬去。
它們亦有準備,空間的權(quán)柄發(fā)動,它將陸嫁嫁的劍氣轉(zhuǎn)移到了一個頭顱前,然后自己再對著陸嫁嫁奇襲而去。
而陸嫁嫁對于它們?nèi)瑑纱问褂玫目臻g權(quán)柄亦有堤防,在空間法則開啟的那刻,她直接以劍碎開了一部分虛空,她身體移動之時,那劍氣卻并未斷絕,沿著虛空的裂縫向前延伸,依舊斬上了那個蛇首。
劍氣并非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劍氣上附著著的金線,那金線割開蛇首,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創(chuàng)口。
陸嫁嫁身影再次出現(xiàn)的位置,九嬰再次以血盆大口相迎,陸嫁嫁以身為劍,不退反進,沖入了它的巨口中,接著它頭顱之后破開了一個血洞,血洞中陸嫁嫁拖著白虹而出。
這兩個蛇首雖受了傷,但并未死去,傷勢反而更激發(fā)了它們的憤怒,兩個蛇首一上一下再次夾擊而來。
陸嫁嫁出劍的動作被強行打斷,她不得不收劍防守。
交擊而去的蛇首撞向了陸嫁嫁,陸嫁嫁橫劍抵擋——這幕畫面在空中持續(xù)了一瞬。
寧長久瞳孔驟縮。
陸嫁嫁在被蛇首撞上的那刻,竟主動卸去了大部分的抵擋之力,她被蛇首撞擊之后,以恐怖至極的速度徑直向下墜去。
寧長久雖然明白她的用意,但這般舉動實在太過冒險,這一刻他的心臟隨著毛發(fā)一起張開,像是要爆裂一樣。
陸嫁嫁身影下墜,以身為劍,撞向了被修蛇撕咬,狠狠壓在地上的主首。
九嬰察覺到了危險,想要掙脫,卻怎么也抽不出身子。
但陸嫁嫁先前卸去了大部分靈力,此刻她身體虛弱也無法再次提起力量,這落下的一劍哪怕再快,也只是純粹的劍,無法創(chuàng)造出爆發(fā)性的傷害,而與此同時,沒有了陸嫁嫁的護法,蛇背上的寧長久再次被其余的蛇首襲擊,寧長久在騰挪了數(shù)次之后,不得不將手暫時松開韁繩,暫時沿著拱起的蛇背后撤。
嚓!
陸嫁嫁疾墜而落,狠狠地撞在了九嬰中央的頭顱上,那一劍雖沒有太激烈的劍氣,但是足夠快也足夠鋒銳,依舊精準地刺入了九嬰的瞳孔里,如穿腐肉。
混雜著瞳孔碎片的血水在陸嫁嫁的眼前炸開,將她的前裳也濺成了猩紅顏色。
九嬰在痛苦也暴怒之中猛地扭轉(zhuǎn)起了身子。
陸嫁嫁的手無力地搭在劍柄上,這一劍幾乎耗去了她最后的靈力,卻遠遠沒有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只是刺瞎了它的一只眼睛。
而隨著九嬰劇烈的甩頭,暫時脫離了寧長久控制的修蛇未能制住她,陸嫁嫁的身體同樣被高高拋起。
在另一頭顱對著拋跌而出的陸嫁嫁銜咬而去時,寧長久直接以手中的韁繩,一圈圈纏繞住了陸嫁嫁,然后猛地一扯,將陸嫁嫁重新回來拉回了身邊,此刻陸嫁嫁被金色的繩索五花大綁著,她覺得前裳脹得厲害,衣服都像是要被撕裂了。
幸好,寧長久極快地收回了繩索,將一邊將陸嫁嫁擁入懷中,輕聲說了一句別怕之后,重新以韁繩止住了修蛇,讓其去攻擊試圖掙脫的九嬰。
陸嫁嫁靠在寧長久的胸膛上,他能聽到她劇烈的心跳聲,這種心跳聲急促而不安,就像是受驚的小獸,令人想要撫平。
陸嫁嫁伸出手,卻使不上什么力氣,她無力地被寧長久箍住了腰肢,護在了身邊。
“別怕……”寧長久貼靠近她的耳朵,又說了一句。
陸嫁嫁耳垂發(fā)紅,身子顫了個激靈,她抿緊的嘴唇微動,想說什么,又怕唇口微張時鮮血從中溢出來。
她想告訴寧長久自己一點也不怕,但她聽著寧長久的心跳聲,忽然明白,原來是他怕了……他怕我們一起死在這里。
這一刻,陸嫁嫁氣血翻涌,她忽然有種沖動,她覺得若是今天他們可以活下去,那她天窟峰的峰主也不要了,她想和身邊這個少年一起去游歷天下,將那個心魔劫中的所有的場景再次經(jīng)歷一遍,山岳間的煙云,荒原上的白雪,巫山間的云雨……
只是如今夢境成真也成了奢望。
寧長久注意到了懷中女子微微的變化,他低下頭,看著她的眼睛,覺得她的秋水眸子里像是藏著雪與火,他問道:“怎么了?”
陸嫁嫁有許許多多的話想要說,但話到唇邊,她又冷靜了下來,只是輕聲道:“等這些事過去,我們……我們?nèi)タ瓷徎ā!?
話語間,她口中的血溢了出來。
寧長久心中酸澀,以指按住了她的唇,示意她別再說話,隨后點頭道:“嗯,我們說好的?!?
此刻的交流也成了奢侈之事。
他們不過是說了兩句,令人喘不過氣的攻擊再次接踵而來。
九嬰被刺瞎了一眼,這一擊使得九嬰原本對于身體控制的意識弱了許多,原本被壓在意識下方的翰池真人取而代之,但他畢竟是外來者,是被認為是生長在體內(nèi)的瘤,整個九嬰的身軀也排斥著他。
九嬰的眉心出,鱗片開裂,翰池真人的身體竟被一點點擠了出來。
這一幕很是詭異,那明明幾乎如九嬰糅合一體的老人,此刻像是陷入沼澤地里一樣,雙手扒在九嬰開裂的血肉上,大部分的身軀依舊陷在模糊的血肉里。
翰池真人的模樣夾雜著驚恐與滑稽。
他既像是要擺脫九嬰的束縛,又像是極其舍不得這個居身的巢穴。
混亂的纏斗與撕咬還在繼續(xù)。
修蛇與九嬰皆是傷痕累累,白骨綻露,說不出誰傷勢更重,而九嬰被斬去的頭顱正在緩緩恢復著,用不了多久,實力的天平將會再次傾斜。
翰池真人近距離盯著那撕咬著九嬰的修蛇,他與九嬰共享著意識,所以也共享著痛苦。
與九嬰原本意識的交融與錯雜便讓
他有些瘋癲,他一時間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寧長久抱著陸嫁嫁,一邊閃避著九嬰的攻擊,一邊于縫隙間出劍。
他原本想喚出劍經(jīng),但他今日已喚出過一次,若再來一次,他可能會被劍經(jīng)直接吞噬。
哪怕他使盡手段,控制了修蛇而來,這局面卻依舊一點點陷入了無解的深淵。
寧長久的靈力也在被不停壓榨著,他對于修蛇的控制也越來越弱,說中韁繩將斷,身下的野馬發(fā)起瘋來,最先殺死的很有可能是自己。
而這一刻,變數(shù)發(fā)生了。
這個變數(shù)卻是來自翰池真人。
翰池真人睜大了眼睛,一邊感受著無邊無際的痛苦,一邊眼睜睜地看著修蛇撕咬著自己的身軀,他本就錯亂的精神終于無法繃住,他覺得今日九嬰必死無疑了,他不想陪九嬰去死,他的腦子里,忽然涌現(xiàn)出了一個瘋狂至極的想法!
“你要做什么?!”
“停下!”
“你是瘋了嗎?你這個毒瘤!”
“停下!停下!停下!這身軀的主動權(quán)可以給你,你住手!”
翰池真人卻像是魔怔一樣抬起了手臂,猛地斬下,直接切斷了主首與九嬰身軀的聯(lián)系。
在天窟峰底之時,九嬰之首便是獨立存在的,它獨自存在了上千年,此刻與九嬰的融合并不算完美,在翰池真人全力的操控之下,竟然如蜥蜴斷尾一般與身體脫節(jié)了。
“與你們這些蠢貨為伍,哪怕今日活下來,以后也絕對會被天誅而死!”翰池真人怒吼著,他這么做相當于直接放棄了其他的八首,而沒有了九嬰中間的一首作為依托,其余的蛇首在被斬去之后也無法再次蘇生。
寧長久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住了,他與陸嫁嫁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很快明白過來,這對于自己來說,反而是更災難性的。
修蛇此刻死死纏繞住的,是九嬰的身軀,而它此刻的頭頸斷開,再次獨立成一條巨蟒,而且沒有了其余八首的影響,九嬰原本的意識再也無法壓制翰池真人,翰池真人徹底奪取了這一首的控制權(quán),他操控著九嬰,在修蛇還未來得及掙脫之際,直接反咬而上。
九嬰剩下的殘軀見到這一幕,一邊激烈地聲討著翰池真人的背叛,一邊瞅準時機,對著修蛇做出最后的猛攻。
無論九嬰這一首走不走,它終究是要努力存活下去的。
寧長久再沒有任何的僥幸,他將身負重傷的陸嫁嫁扛在肩頭,用手扶著她的雙腿,狂奔過修蛇的背脊,施展隱息術(shù)遁逃而去。
陸嫁嫁趴在他的身上,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
金烏重新飛回了肩膀上。
它也像是費了不少的力氣,羽毛從暗金色變得更偏黑了些,就像在煤炭中滾了一遍,再壓榨下去就要成尋常烏鴉的模樣了。
它無力地趴在寧長久的另一個肩頭,好像在祈求這個無良的老板將它收回紫府之中好好休養(yǎng)。
但他們的逃跑也未能持續(xù)太久。
沒有了金烏的控制與刺激,修蛇的力量同樣大打折扣,翰池真人竟直接放棄了對修蛇的窮追猛打,轉(zhuǎn)而再次去追逐這對逃跑的男女。
“站??!你要去哪里!”
“回來!殺了修蛇,我們的身軀還有機會相融!”
“你這樣離開,總有一天,你體內(nèi)的力量無處供給,你也會死掉,然后再次化作白骨的!”
“冷靜一點!”
翰池真人駕馭那一首離去之時,最著急的反而是九嬰原本的身軀。
翰池真人放聲狂笑:“三千年前你們被人殘殺如豬狗,三千年后亦不足為謀,我今日終于明白,要想在這個世界存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成為真正頂尖的存在,你自稱神明,但與真正的神相比又何異于螻蟻?!”
“你到底在發(fā)什么瘋?”
“殺了他們,然后趕緊回來!”
“這個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另一副這樣強大的身軀了!”
對于其余幾首的懇求與威脅,翰池真人置若罔聞。
先前一個早已在心中積蓄多年的念頭沖上腦海,讓他激動得顫抖不止,他終于在此刻下定了決心。
九嬰早晚會死,但如今擺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條通往永生的道路啊!
寧長久帶著陸嫁嫁遁逃的身影被很快追上。
天地籠罩在一片絳紅之中。
陸嫁嫁側(cè)目望去,瞳孔便被不那么熱烈的夕陽徹底占據(jù)了。
他們的衣裳比夕陽更紅。
而身后,陸嫁嫁眼睜睜地看著翰池真人駕馭的九嬰之首壓了過來。
她閉上眼,聲音低而決絕:“放我下來吧……你自己跑,你可以跑掉的……”
寧長久緊緊抱著她,毫無松手的跡象:“別說話?!?
九嬰迫近,他們遁逃的身影籠罩在了巨大的蛇影里。
寧長久的身法再怎么樣敏捷,也不可能一直遁逃下去。
而他的隱息術(shù)和鏡中水月之術(shù)只能庇護自己,因為他要帶著陸嫁嫁逃命的緣故,這些原本壓箱底的手段,此刻都派補上什么用場。
這一點陸嫁嫁和寧長久都清楚。
“放我下去!我是你師父,這是師命,你膽敢違抗?!”陸嫁嫁話語冰冷而嚴厲,她強忍著淚水,模糊的瞳光里,九嬰不斷逼近,她原本夢幻般的愿望,變成了寧長久可以活活活下去就好。
忽然啪得一聲脆響,陸嫁嫁低吟了一聲,隨后身后腴軟之處傳來了火辣的痛意。
她此刻渾身都是撕裂般的疼痛,這抹痛意本不該明顯的,卻令她心中劇顫,耳垂一下子紅艷欲滴。
他……他怎么敢……陸嫁嫁絞緊了手指。
寧長久收回了手,同樣嚴厲道:“我說了,不要說話!”
這一刻仿佛師徒的角色倒轉(zhuǎn),陸嫁嫁端著的師尊架子被這一巴掌打散,她雙手扣著他的脖頸,竟真被他的威嚴壓了下來,沒有去質(zhì)問他以下犯上的行為,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九嬰已至身后。
寧長久閉上了眼,心中忽然狂吼著:“劍經(jīng)!你想看著我死嗎?”
劍經(jīng)當然能察覺到寧長久的變化,它深深地覺得自己寄生錯了人,覺得哪怕跟著那個名為嚴舟的老頭子,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跟著這個少年才幾個時辰啊,就要與他陪葬了?
劍經(jīng)之靈對于自己的遇人不淑叫苦不迭,它無奈道:“我也殺不死這個怪物的啊……”
寧長久道:“殺不死也得試試!借我一劍!”
劍經(jīng)之靈無奈點頭。
他雙目再次睜開之時,渙散的瞳孔里又有金光燃起。
九嬰的巨首重重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