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林搓著手,他想讓它安靜下來。他說:“詩人說不上,楊船才是天才的詩人,我的詩在手上,總是激動。我要我的學(xué)生們知道如何熱愛生命,珍惜生命?!?
一直默默做事的農(nóng)家大嫂插話說:“那接生的吳嬸是我娘家人。我小的時候,吳嬸就幫人接生,可是她侄女就死在她手上,她已多年不做了?,F(xiàn)在又做,又死一個,可能不敢再做了吧?!?
肖林說:“一條生命能喚起其它生命的覺醒也算是不枉死了。”
江小鷗沉重地說代價太大了,和向白玉執(zhí)意要走,肖林就把魚給了江小鷗,讓她給楊船帶回去。
向白玉說:“楊船什么沒吃過,還稀罕這魚?”
肖林望著煙雨茫茫的江面,遺憾地說:“楊船是個天才的詩人,可惜他不寫了。但我還是當他是朋友?!?
江小鷗有些感動,荔枝灣也許更適合詩人生存。貧窮與純樸同在,落后與神祗同在,誰能看到鄉(xiāng)村的深處,誰就能成為詩人。而越來越現(xiàn)代化的城市,詩人們正在消失。像楊船,他羞于承認曾經(jīng)是個狂熱的詩人。她們沿著平羌江往下,雨后的荔枝灣還罩在一層濕潤之中。江邊小路上飄落的梨花,讓她們的心始終有些憂郁。
快到碼頭時,她們看到石竹花和一個男人神情凝重地站地江邊。石竹花看到她們,丟下男人走到她們面前。石竹花手臂上戴了黑紗,眼睛里卻沒有多少悲傷。她笑著說大醫(yī)生下鄉(xiāng)來了,正好給她侄女兒看看。她不管她們同不同意就叫過男人,“哥,這是我們那兒的醫(yī)生,我好朋友,讓她們給玲玲看看?!?
向白玉看船已駛過江心,就說:“到醫(yī)院來看吧?!笔窕ㄕf:“好不容易下來了,就在山邊,小鷗勞動你腳步,去看看。”江小鷗不自然地看了向白玉一眼,向白玉的眼望著別處。石竹花的家雖然在保健院門口,但是她帶著女兒玉霜被皮匠收留,說一口怪腔怪調(diào)的普通話,她的來歷對青衣巷來說是個迷。自從向白玉和高子林耍朋友以后,石竹花對向白玉就有了一種敵意。她的敵意卻只能表現(xiàn)在江小鷗和向白玉在一起時,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喊小鷗,尾聲拖得長長的,好像提醒江小鷗,她和她一樣是受害者。向白玉越不屑,石竹花越喊,讓江小鷗很別扭。后來向白玉和高子林結(jié)了婚,石竹花的敵意不那么明顯了,偶爾招呼向白玉。但是向白玉除了去補鞋的時候和她搭話,其余時候都距之千里。雖然低頭不見抬頭見,但是石竹花不是或者不可能是她們生活圈子里的人??山裉焓窕@得和她們多么要好似的,說好朋友。向白玉鼻子里輕哼了一聲,誰跟你好朋友?
江小鷗輕聲對向白玉說:“去看看,誰叫我們是醫(yī)生呢?!毕虬子裰坏秒S江小鷗前去。男人走在前面,很沉悶。向白玉有意掉在后面和石竹花拉開距離,江小鷗和石竹花走在一起。江小鷗問:“你家原來在這兒???”
石竹花這次沒說普通話。她說,我只給你一個人說。石竹花的聲音平靜,好像說別人的故事。她老家就在山腳,她一共八姊妹,可那些姊妹還沒成年就陸續(xù)死了,只留下一個哥哥一個姐姐,母親去算了命,說她命硬是一家的克星。她小學(xué)沒畢業(yè),家里就把她過繼給當小學(xué)老師的小姨。小姨倒是喜歡她,她長得漂亮又精靈,但是小姨父不要她跟他們姓,說命硬就姓石。竹子本來是不開花的,一遇到開花必有災(zāi)事,小姨父說以毒攻毒就取了石竹花這個名字。石竹花不習(xí)慣在小姨父嚴厲的眼光下過日子,十四歲那年,村子來了個外地養(yǎng)蜂人,說普通話她就跟他走了。等他們有孩子,帶著孩子到處養(yǎng)蜂,孩子六歲時,誰想到養(yǎng)蜂人在車上摔下來就死了,她只得回到老家,可老家沒有人按受她和孩子。后來就跟了皮匠。一直沒和家里人聯(lián)系,可是有一天哥哥進城看見了她,她讓哥哥給母親帶回一點東西,可母親不吃。她和家再沒有瓜葛?!袄掀抛铀懒耍瑓s又想起我。”石竹花說完看了江小鷗一眼。江小鷗不自覺地挽起石竹花的手臂。石竹花說:“我命苦。”聲音很是傷感了。
她們到了石竹花哥哥家里,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尿臭。石竹花喊了一聲玲玲,一個臉色像臘一樣白的女孩子躬腰走出來,尿臭味熏得江小鷗想嘔。叫玲玲的女孩,揭開自己腹前一層又一層布。江小鷗和向白玉都有些吃驚。她們看見女孩先天缺損的腹部,膀胱裸露著,像切開的南瓜,尿一點點往外流。江小鷗看看女孩,女孩的眼睛一直看著地下。江小鷗說:“沒上醫(yī)院?”石竹花的哥哥說:“去過。先天的,沒法子?!苯→t告訴石竹花,只能上省里的醫(yī)院去。石竹花的哥哥嘆了口氣:“命?!?
江小鷗,向白玉和石竹花一起回城,石竹花很快地變得輕松,在船上就掏出小鏡子涂口紅,和過河的人聊天,又操了普通話。江小鷗和向白玉卻無說話的興致,心里壓滿了似的沉重。(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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