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彤在迷迷蒙蒙中做著噩夢，媽媽的眼淚，爸爸嚴(yán)厲的聲調(diào)，魏如峰的懇求……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她抱住枕頭，在睡夢中啜泣囈語，再翻一個身，爸爸、媽媽、魏如峰的臉仍然交替著出現(xiàn)……爭執(zhí)、祈求、說服、哭泣……總是那一套，壓迫得她出不了氣，像在個深淵中做無盡的掙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輕輕地?fù)u撼她，同時(shí)，有個聲音在她耳畔喊著：

“姐！姐！”

她搖搖頭，揉揉眼睛，醒了。一時(shí)間有些恍恍惚惚，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屋子里的臺燈亮著，窗外是一團(tuán)漆黑。從床上坐起來，她看到自己還穿著制服，枕上淚痕猶新。曉白正坐在她的床沿上，輕輕地叫著她。

“什么事？”她神志不清地問，“你為什么不睡覺？現(xiàn)在幾點(diǎn)鐘了？”

“半夜兩點(diǎn)鐘。”曉白說。

“那——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問你，媽媽爸爸到哪里去了？”曉白問，“我回到家里，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在？他們呢？”

“他們？”曉彤困惑地說，“他們都不在？”

“是嘛，到哪里去了？”

曉彤再搖了搖頭，揉了揉眼睛。她的眼睛是酸澀腫脹的，四肢綿軟無力。是怎么回事？她在記憶中搜索，于是，她想起了。爸爸和媽媽的爭吵，爸爸出門，媽媽打了她，然后是勸解和說服……她跑進(jìn)房里，躺在床上哭。底下的事就不知道了，她一定是就這樣睡著了。媽媽什么時(shí)候出去的？爸爸難道一直沒有回來？她皺皺眉，曉白也出去過的嗎？半夜兩點(diǎn)鐘！真的，這是怎么回事？

“你什么時(shí)候出去的？”她問曉白。

“就在你跟媽媽都哭成一團(tuán)的時(shí)候?！睍园奏街煺f。

“我不知道媽媽什么時(shí)候出去的。我睡著了?！睍酝f，“或者媽媽是出去找爸爸去了?！?

“找到這么晚？”曉白說，“媽媽爸爸都從沒有這么晚還在外面過，這兩天家里是怎么了？”

“你呢？”曉彤問，“你也剛剛才回來嗎？”

曉白聳聳肩，沒有說話。曉彤看了曉白一眼，后者的神情似乎不大妙，緊鎖著那兩道濃眉，微微地噘著嘴，亮晶晶的眼睛里閃爍著憤懣和不快，好像有什么事觸動了他那份英雄氣，在為誰打抱不平似的。仰了仰下巴，他用一種義憤填膺，而又俠情滿腹的聲調(diào)說：

“姐，你放心，有誰敢欺侮你，我絕饒不了他！”

曉彤愣了愣，這是從什么地方跑出來的一句話？這與他的晚回家又有什么關(guān)系？看樣子，這兩天是多事之秋！每個人都大異常態(tài)，她錯愕地問：

“你在說什么？有誰要欺侮我？”

“你別忙，姐，”曉白拍了拍胸脯，瞪著對大眼睛，憤憤地說，“現(xiàn)在我還沒有拿到證據(jù)，我不愿意冤枉好人，假若有證據(jù)落到我手上，你看吧，管他是什么大老板大董事長的什么人，我楊曉白不好好教訓(xùn)他一頓才有鬼！別以為咱們好欺侮！我們十二條龍個個都是有名有姓的！論拳頭，論武力，看他敢和我們斗！”

“曉白，你到底在說些什么？十二條龍是什么玩意兒？”

“玩意兒？”曉白鼻子里噴出一口氣，“太不雅聽了。我們十二兄弟，稱作十二條龍，你懂嗎？有一天，我只要說一聲，你看吧！他們個個都會為我出力！”

“為你出什么力？”曉彤不解地問。

“打架呀！”

“打架？你要和誰打架？干嘛和人打架呢？”

“誰欺侮我們，我就打誰！”

“講了半天，到底有誰要欺侮我們？”

“現(xiàn)在還不到時(shí)候，我不能說。”曉白皺了皺眉，“等著看吧！反正，我只告訴你一句話，你可別太相信魏大哥！”

“魏如峰？”曉彤更加困惑了，“怎么又和如峰有關(guān)呢？”

“哼！”曉白哼了聲，“你記住就是了，反正……哼！他要是好的話就沒事，他要是不安好心的話……走著瞧吧！”

曉彤望著曉白，對于曉白這些模模棱棱的話，她簡直一點(diǎn)頭緒都摸不著。用手拂了拂頭發(fā)，她看了看桌上的小鬧鐘，快兩點(diǎn)半了，怎么爸爸媽媽還一個都沒有回來？她的情緒那么亂，心中的問題那么多，實(shí)在無心再來分析曉白賣關(guān)子似的談話，只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你別一天到晚想打架，如峰不會對不起我的！”

“哼！”曉白重重地哼了一聲，“別說得太早！”

說完，他轉(zhuǎn)過身子，走到自己屋里去了，明天還要上課，今天必須睡了。打了個哈欠，肚子里一陣嘰哩咕嚕亂叫，他把頭再伸進(jìn)曉彤的屋里：

“姐，家里還有可吃的東西沒有？”

“我不知道！”曉彤說，站起身來，走進(jìn)廚房里，打開碗櫥，看看還有碗冷飯，用盤子扣著，就喊著說，“有點(diǎn)冷飯，要不要？”

“也行，只要能吃就行！”曉白鉆進(jìn)了廚房。

“等一下?！睍酝f，“我?guī)湍銦釤岚?，半夜三更，吃了冷飯會瀉肚子，用點(diǎn)油炒炒吧，家里連蛋都沒有了，要不然，可以炒一盤蛋炒飯！”

蛋炒飯！聽到這三個字，曉白肚子里的叫聲更喧囂了，幾乎已經(jīng)聞到了那股焦焦的炒蛋香。曉彤走到爐子旁邊一看，不禁聳聳肩膀，對曉白無奈地?cái)偭艘幌率?。爐子，冷冰冰的，煤球早已熄滅了，媽媽竟忘記了接一個新煤球。無可奈何，她說：

“用開水泡泡吧！放點(diǎn)醬油味精，怎樣？”

“可以！”

曉彤調(diào)了一碗什么醬油味精飯，又灑上點(diǎn)鯰油，曉白再倒了點(diǎn)胡椒進(jìn)去，一嘗之下，居然美味無比！大大地啞了啞舌，他說：

“姐，你也來一點(diǎn)，好吃得很！”

曉彤本不想吃，但看到曉白吃得那副津津有味的樣子，禁不住也有些饞了起來。本來嘛，晚飯等于沒有吃，回家又哭一場、鬧一場，現(xiàn)在兩點(diǎn)多鐘了，說什么也該餓了。在小板凳上坐了下來，用飯碗分了曉白半碗飯，姐弟二人居然吃得狼吞虎咽。

當(dāng)夢竹回了家，悄悄地打開房門，無聲無息地穿過幾間空蕩蕩的房子，而停在廚房門口的時(shí)候，她所見到的就是那樣的一幅饕餮圖。曉白和曉彤，一個坐在廚房的臺階上，一個坐在小板凳上，每人捧著碗醬油拌飯，津津有味地吃著。兩顆黑發(fā)的頭顱向前湊在一起，兩張年輕的臉龐映在蒼白的燈光下。夢竹站在那兒，被眼前這幅畫面所?；罅耍囊浑p兒女！從沒有一個時(shí)候，她覺得比這一刻更受感動。她的兩個孩子！兩個出色的孩子！誰家的兒女能比他們更親愛，更和諧，更合作？可是……如果這家庭有任何的變化，一切還能圓滿維持嗎？她眨動著眼瞼，突然間淚霧迷蒙了。

“哦，媽媽！”是曉彤先發(fā)現(xiàn)了廚房門口的母親，叫著說，“你到哪里去了？”曉白也拋下了他的空碗，回過頭來說：

“爸爸呢？”

爸爸呢？夢竹也有同一個問題。明遠(yuǎn)怎么還沒有回來？他到哪兒去了？會不會又像上次一樣去灌上一肚子酒？她看了看曉白和曉彤，帶著掩飾不住的疲乏，說：

“我不知道爸爸到哪里去了。你們怎么樣？還餓不餓？”

“已經(jīng)飽慘了?！睍园渍f。

飽“慘”了？飽也會“慘”？孩子們的口頭語！她憐愛地望著曉白，一個好孩子，她常常對他不夠關(guān)懷。

“去睡吧，曉白。”她說，“明天還要上課呢！”

“0k！”曉白答應(yīng)著，鉆進(jìn)了屋里，真的該睡了，眼睛已經(jīng)在捉對兒打架了。往木板床上四仰八叉的一躺，鞋子還來不及脫，睡意已染上了眼瞼，閉上眼睛，打個哈欠。霜霜的胳膊真可愛，嘴唇真豐滿……魏如峰，他敢欺騙曉彤，不揍癟他才怪……再打個哈欠，翻一個身，他睡著了。

曉彤把飯碗洗了，抬起頭來，母親還站在房門口望著她，眼睛是深思而迷亂的。媽媽怎么了？她洗了手，走上榻榻米，問：

“媽媽，你在想什么？”

“曉彤，到我屋里來，我有話和你說！”

又來了！又是老問題！曉彤知道。用牙齒輕咬著嘴唇，她一語不發(fā)地跟著夢竹走進(jìn)了屋里。夢竹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握著曉彤的手臂，讓她坐在自己的對面，對她仔細(xì)地打量著。多美麗！多可愛！多純潔和無邪的孩子！那對眼睛，簡直就是何慕天的！她奇怪魏如峰會發(fā)現(xiàn)不到這個特點(diǎn)。好久一段時(shí)間后，她才慢悠悠地問：

“曉彤，你真離不開如峰嗎？”

“媽媽！”曉彤低低地，祈求地喊。

“唉！”夢竹嘆了口氣，“那么，曉彫，媽媽答應(yīng)你了，你可以和他來往?！?

“噢！媽媽！”曉彤倏地抬起頭來，驚喜交集，而又大出意外。“媽媽！真的？”她不信任地轉(zhuǎn)動著眼珠，懷疑地望著夢竹。

“是的，真的?！眽糁褫p聲說，“以前我有許多誤會，現(xiàn)在都想通了，那是一個好青年，有志氣，也重感情。你可以跟他處得很好。我不反對你們了，曉彤，你可以不再煩惱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