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而且,昨夜他還說,只要你們不反對,他愿竭盡他的力量,促成這段婚姻!”
“不行!”夢竹爆炸般地沖口而出,“不行!絕對不行!”
魏如峰蹙著眉,注視著夢竹。
“伯母,”好半天,他才重新開口,“我知道,對曉彤而,我的條件是太差了。我有自知之明,每次面對著她,我都有自慚形穢之感,我明白我配不上她。但是,我卻能肯定一點,我知道她對我的感情,也知道我對她的感情,我可以向您保證……”
“不,不是這些?!眽糁穹αΦ卣f,用手支著額角,“魏先生,你很好,你也絕對配得上曉彤,可是,我請求你放棄曉彤!”
“為什么?伯母!您必須告訴我為什么!”
又是為什么!孩子們有理由要求知道原因,而你又怎么說出來?夢竹坐正身子,頭痛欲裂,在朦朧的視線中,她仍可看到魏如峰迫切的神情,聽到他帶著懇求意味的聲音:
“伯母,假若您的反對,是為了對我不滿,我請求您再給我一段時間,來考驗我,觀察我。假若您的反是因為我姨夫的關(guān)系,那么未免太不公平!我和曉彤沒有義務(wù)要做長一輩的仇恨的犧牲品。是嗎?伯母?”
說得頭頭是道,非常有理!但,許多事情并沒有理由好說的!為什么他要是何慕天的內(nèi)侄?為什么?十八年來,時時刻刻困擾著她的回憶,咬噬著她的回憶!何慕天,她曾希望這個人死掉,化為飛灰,但他卻又和曉彤拉上了關(guān)系!難道她前生欠了何慕天的債,所以他要如此陰魂不散地纏繞著她!十八年來,多少的苦受過了,多少的淚流過了,生命上的一點瑕疵使她永遠在楊明遠面前抬不起頭來。忍辱,挨罵,受氣,都為了什么?而現(xiàn)在,他的內(nèi)侄竄了出來,要娶她辛辛苦苦帶大的曉彤!何慕天,那個十八年來沒有盡過一天責(zé)任的父親,現(xiàn)在又要跑出來拾回他那已長成的女兒?不!不!決不!決不!夢竹跳了起來:
“魏先生,對不起,我沒有道理和你說,我只能告訴你,我反對你和曉彤交友,堅決反對!我無法向你說理由,我就是反對!我希望你從今天起不要再來找曉彤,就當(dāng)你沒有認識過她好了,天下的女孩子多得很,以你的條件,什么樣的女孩子找不到呢?”
魏如峰深深地望著夢竹。
“伯母,”他慢吞吞地說,“天下沒有第二個曉彤!”
夢竹顫栗了,她對魏如峰的臉上望過去,她看到一對一往情深的眼睛,和一張堅決無比的臉龐!她張開嘴,半晌,才訥訥地說:
“你——這樣愛曉彤?”
“伯母!我向您起誓!”魏如峰坦白而祈求地回望著她。
夢竹悲哀地搖頭。
“可是,不行!不行!還是不行!”她絕望地用手抹了抹臉,拼命地搖著頭,“不行!魏如峰!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請你設(shè)法去體諒一顆母親的心!我不能讓曉彤和你來往!我不能!”
“伯母,”魏如峰盯住夢竹,一字一字地說,“也請您體諒兒女的心,一定要拆散我們,曉彤會心碎,而我——”他咬了咬牙,堅定地說,“您怪我也罷,罵我也罷,我先向您說清楚,不論在怎樣的情況之下,我決不放棄曉彤!我會追求到底!”
夢竹惶然地抬起頭來,這年輕人的語氣中夾帶了太多的威脅意味!
“你在威脅我嗎?”
“我不敢,伯母?!蔽喝绶宕沽舜寡劬Γ拔抑幌蚰稣f事實,我不會放棄曉彤的,我已經(jīng)無法放棄她。希望您能夠了解,假若您也戀愛過的話。伯母,我不是威脅您,我是無可奈何!您能了解嗎?”
假若您也戀愛過的話!夢竹咬住嘴唇,戀愛!年輕人迷信著的東西!曉彤就是這份“迷信”的產(chǎn)物!但是,她知道那力量有多么強大!她知道!知道得太清楚,她望著魏如峰,不是威脅,而是無可奈何!一個怎樣吸引人的青年!如果他不是何慕天的內(nèi)侄!如果他不是!仰起頭來,她直視著魏如峰。
“魏如峰,我問你,你真要曉彤?”
“是的!”
“你能離開泰安嗎?”
“您是說——”
“放棄那份財產(chǎn),放棄泰安的地位,放棄泰安的一切!”
“我可以!”魏如峰點點頭,“我從沒有重視過泰安的地位和財產(chǎn),我之不離開泰安,只是為了我姨夫的關(guān)系。”
“你姨夫!”夢竹咬牙說,“你能和他斷絕關(guān)系嗎?永不來往!永不見面!永不踏進你姨夫的大門!”
“伯母!”魏如峰驚愕地喊。
“你能嗎?”夢竹緊逼地問。
“伯母,”魏如峰蹙緊了眉,“為什么?”
“你不要管為什么,你只說你能不能?”
“這是和曉彤交往的條件嗎?”
“是的,你能嗎?”
魏如峰和夢竹相對凝視,室內(nèi)有一段時間的沉默,然后,魏如峰放松了眉頭,似乎從內(nèi)心的一段爭執(zhí)中掙扎了出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不,伯母,我不能!”
“那么,你就不許和曉彤來往!在曉彤和你姨夫之間,你必須放棄一個!”
“不,”魏如峰搖頭,“伯母,您不能勉強一個兒女離棄他的父母,是不是?我姨夫在我的心目中,比我的親生父親更受尊敬,我從小跟著姨夫長大,十幾歲來到臺灣,靠姨夫的培育而成人,而完成學(xué)業(yè)。我不能為了一個女孩子,漠視我姨夫?qū)ξ沂畮啄甑酿B(yǎng)育之恩!”
“這么說來,你姨夫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更勝過曉彤?”
“伯母,您這樣措辭是不合邏輯的,他們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都同樣重要。但并不抵觸,我不能為了任何一方,而放棄另一方!”
“但是,假如這兩方面抵觸呢?你選擇哪一方?”
“這兩方面是不會抵觸的!”
“如果抵觸呢?”夢竹固執(zhí)地問。
魏如峰注視了夢竹好一會兒。
“我不能放棄任何一方面!我不能離開我姨夫,我也不放棄曉彤!”
“好吧!”夢竹疲倦而乏力地坐回椅子里,用手遮住眼睛,低聲地說,“你去吧,魏如峰。曉彤不能和你繼續(xù)來往,對于你,我當(dāng)然無權(quán)命令什么,但是,曉彤會聽我的話。她沒有我的允許,不會和你交往的,我可以深信這一點?!蔽喝绶逭苏?,他知道夢竹的話是真的,曉彤太善良,太柔弱,母親的命令對她比什么都重要!她是那種女孩子,寧可讓自己的心滴血,也不愿讓母親流一滴淚。他用手握緊椅子的扶手,對夢竹做最后的說服:
“伯母,您不能太殘忍!”
“殘忍?”夢竹沒有抬起頭來,聲音虛弱而蒼涼,“人生本來就是殘忍的!”
“伯母,您能不能告訴我,我姨夫以前對你們做過些什么?使你們?nèi)绱撕匏??或者,以前是出于誤會呢?我永不相信我姨夫會對不起任何人!他是那樣儒雅淳厚……”
“懦雅淳厚?”夢竹遮住眼睛的手放了下來,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聲?!叭逖糯竞??看來他的風(fēng)度不改!魏如峰,我告訴你,”她收住笑,冷冷地說,“你姨夫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偽君子!”
“伯母!”魏如峰站了起來,“您愿意見一見我姨夫嗎?人生沒有不能化解的仇恨……”
“不!”夢竹反射似的叫了出來,“永不!我永不想再見他!”她站起身來,板住了臉,冷冰冰地說:“好了,魏如峰,你可以走了!”
“伯母……”
“夠了,你不必再說了!”夢竹嚴(yán)厲地打斷了他。
“伯母……”魏如峰勉強地再叫了一聲。
“我說夠了,你知道嗎?我不想再聽,你知道嗎?”
魏如峰住了嘴,停了約一分鐘,轉(zhuǎn)過頭去,他走向玄關(guān),夢竹仍然佇立在房間內(nèi)。魏如峰穿上鞋,回頭再望了夢竹一眼。
“您是個不近人情的母親!”他說。
“是嗎?”夢竹毫無表情地問。
“冷酷、殘忍,而無情!”魏如峰憤憤地接了下去,“我奇怪曉彤會是你的女兒!”他走向大門口,扶著門,怒氣未消,他又大聲地加了幾句話:“現(xiàn)在不是父母之命的時代了,你別想制造羅密歐與茱麗葉似的悲劇,我告訴您,您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我不得到曉彤就誓不放手!”
大門砰然一聲,被帶上了。魏如峰的影子消失在門外。夢竹像個石像般挺立在屋里,那“砰”然的一聲的門響,如同一個轟雷般擊在她心上,震痛了她每一根神經(jīng)。“冷酷、殘忍,而無情!”這是她?還是命運?還是人生?還是這難以解釋的世界?她的雙腿發(fā)軟,扶著椅子,她的身子溜到榻榻米上。把前額頂在椅子的邊緣上,她喃喃反復(fù)地*地念著:
“冷酷、殘忍、無情!冷酷、殘忍、無情!冷酷、殘忍、無情……”
淚滑下了她的面頰,滴落在榻榻米上。(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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