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已經(jīng)近十一點,阮喻洗完澡就睡下了。許淮頌照舊在客廳繼續(xù)美國作息，拿筆記本工作。

半夜的時候，她起了一次夜，開門看他還坐在電腦前敲鍵盤,并且神情異常嚴肅。

許淮頌抬頭看她出來,緊繃的臉一瞬緩和,問：“怎么了，睡不著嗎？”

她搖搖頭示意沒有,幫他把客廳頂燈打開：“美國那兒還有很多案子沒忙完嗎？”

他“嗯”了聲,又解釋：“不過現(xiàn)在在看周俊的案子。”

“你不是專攻刑事的，”阮喻走到他旁邊坐下，“這些可以交給張姐啊。”

許淮頌沉默下來。

阮喻揉了揉困倦的眼,托著腮不解,過了會兒才看他扭過頭來看她：“這個案子，跟十年前我爸經(jīng)手的那個有點像?！?

她的瞌睡一下跑了個干凈：“怎么說？”

許淮頌抿了一下唇，看著屏幕說：“同樣沒有目擊證人,同樣缺乏決定性證據(jù)，同樣是現(xiàn)場線索都指向唯一嫌疑人，同樣是嫌疑人拒不認罪,并且有一套在一般人看來相當(dāng)戲劇性的說辭?！?

“那十年前的那位嫌疑人，后來怎么樣了？”

“因為證據(jù)不足被判無罪釋放,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生活在蘇市?！?

“真兇呢？”

許淮頌低頭笑了一下：“誰知道呢？也許就是那位嫌疑人，也許另有他人?！?

“十年了都沒有結(jié)果，那受害人家屬……”

阮喻沒有說下去。

許淮頌?zāi)四?說：“受害人家屬認定嫌疑人就是真兇，而我爸是幫他脫罪的幫兇，鬧了我們家整整兩年。如果不是后來我爸移居美國，可能直到現(xiàn)在都不會消停?！?

阮喻一個寫書的都一時詞窮，不知道說什么安慰的話，只好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

許淮頌偏過頭笑了笑：“沒什么。受害人家屬這個反應(yīng)太正常了。因為我爸的辯護確實對案件走向有非常大的影響。

再說對十年前的中國普通民眾來講，無罪推定是個很模糊的概念。你告訴他們，判刑不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不能單純因為嫌疑人唯一，就認定嫌疑人有罪，他們不一定理解。”

“即使是現(xiàn)在，空談的時候，也許不少人會認可疑罪從無，認可犯罪嫌疑人的人權(quán)，認可程序正義，但當(dāng)血淋淋的慘象真的擺在眼前，多數(shù)旁觀者的情感傾向還是會戰(zhàn)勝客觀判斷，更何況是受害人家屬?！?

“那你爸爸呢？”

“我以前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在想，他到底知不知道，犯罪嫌疑人究竟是有罪的還是無罪的。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也許根本沒有答案?！?

“因為律師不是神，所以他們的認知未必就是真相，更多時候，他們的‘知道’也是‘不知道’。沒有神的能力，卻又不被允許擁有人的感情，這就是很多刑事律師的處境?！?

說到這里，許淮頌把目光投向了電腦屏幕：“我想試著走一遍我爸走過的路，然后把這個答案告訴我媽，雖然……晚了十年。”

阮喻笑著揉揉困倦的眼，湊過去挽住他胳膊：“那我陪你?！?

許淮頌低頭笑了笑：“先去睡覺。”

她打著哈欠搖頭，說：“我明天在家又沒事。你不倒時差嗎？倒過來了，我們就同步作息了?！?

許淮頌?zāi)四糯穑骸斑^幾天?！?

阮喻“哦”了聲，抱著抱枕瞇眼捱在了他胳膊邊，再一睜眼，天光大亮，日上三竿，她在床上。

想也知道，肯定是昨晚沒熬多久，被許淮頌抱進來的。

她跳下床打開門，看見他還跟昨晚那個姿勢一樣，在敲鍵盤。

“許淮頌?zāi)阏媸遣灰?！”她走過去圈住他電腦，“還不睡覺？”

他抬起頭：“昨晚睡過一會兒了。”

“真的？”

“真的，在你床上，你抱著我不撒手?！?

阮喻扭頭回到臥室，扒著被子埋頭一陣狂嗅。

許淮頌跟進來，笑著說：“好了，騙你的，我現(xiàn)在睡?！?

她回頭咬咬牙瞪他一眼，忍氣說：“那干脆吃了早飯再睡?！?

阮喻轉(zhuǎn)頭去廚房做早飯，許淮頌又跟過去，說：“我打個電話。”

這個也要報備么？她一邊拿鍋碗瓢盆一邊說：“你打啊?！闭f完又像想起什么，“等等，你給誰打？”

“呂勝藍，讓她幫忙傳些資料給我。”

難怪要報備了。

阮喻手一揮：“打吧?！?

許淮頌當(dāng)著她面撥通電話：“你好，我找呂律?！?

阮喻突然回頭：“你說什么？”

睿智如許淮頌也愣了愣：“什么什么？”

那邊呂勝藍接上了電話，阮喻示意他先講，等他掛掉后才問：“你剛才叫她什么？呂呂？”

“……”

許淮頌噎出笑來：“是呂律?！?

阮喻“呵呵”一笑，把熱好的牛奶和三明治遞給他：“我就是覺得這稱呼怪好聽的，特別指出一下……”

他“嗯”了聲，揚著笑意轉(zhuǎn)頭去了客廳。

等許淮頌睡下，阮喻就開始在客廳工作，把看過的幾幕劇本寫好修改意見傳給寰視，到傍晚的時候接到回復(fù)，邀請她明天參加第二次劇本會議，時間是全天。

她回了接受，看許淮頌睡夠了八個鐘頭，就去房里叫他，結(jié)果剛好聽見他放在床頭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被吵醒，開始摸索床頭柜。

阮喻幫他拿起來：“沒備注，是蘇市的號碼?！?

他還沒完全醒神，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說：“幫我接下?！?

阮喻就接通了電話，一耳朵聽見對面?zhèn)鱽碓S懷詩的聲音：“哥！”